最深層的寫實

    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從來是家庭戲。

    在歐美，沒有一個導演專拍家庭片，因為家庭片像肥皂劇，難登大雅之堂。但在亞洲，家庭戲是常見片種，尤其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許多日本導演從家庭戲中提煉多姿多彩的故事，成為藝術精品。

    小津的早期影片，常常觸及家庭危機，但最終得以解決。後來的名作中，家庭一直存在無奈，最明顯是女兒出嫁，留下兩老孤伶伶。兩老坐在空屋中寂寞傷感，是小津電影常見的畫面，也是社會普遍現象，道盡老人家的悲涼晚年。

    這種悲涼，在小津早期的寫實作品中涉及社會因素，例如經濟蕭條、家庭成員失業而無法讓家人溫飽、仔女不了解父親為保工作而對上級卑躬屈膝，從而寫出社會上的不公不義，埋藏着一股怨氣。但在一九三四年的《浮草物語》開始，這種嚴肅的社會議題逐漸淡化，引起影評人批評。

    小津電影從未脫離現實。他所關心的，是家庭在沒有社會動盪、經濟波動下的日常生活，這就是日本傳統。在他眼中，日常生活是人與自然體系中的一部分，比起社會變化更高層次、更貼近人，因此他的電影題材相近，情節變化弱，例如女兒為了父親而不願結婚等，全是現實縮影。

    他編寫的故事平淡相近，戲劇結構幾乎相同，看似重複又重複，卻反映小津根本不是在講故事，不是透過情節製造戲劇性，而是人物在故事中的反應，喜、怒、哀、樂、恩、怨、愛、恨，皆是平凡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感受，接近現實、貼近人性，構成小津最深層的寫實。

    世界上沒有一個導演專拍家庭片，一生在拍同一齣電影，小津比黑澤明，更有世界獨特性。

    （小津誕辰一百二十周年 ·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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