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看盡長安花
一干防疫措施都解除下來後,今年春光無限好。每日抬頭常見大好蔚藍天。幽閉多時的香港人,不少蠢蠢欲動,希望及時醉倒扶桑櫻樹下。留下來的,也不願辜負好春,在大城近年積極栽種的繁花綠葉間,興致勃勃地“打卡”去也。湧往花樹下的無數笑臉,用中唐孟郊得意之作〈登科後〉來形容他們的心情,此刻,竟覺貼切非常:“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苦寒的孟郊詩,嚇怕了不少讀詩的人。詩人半生屢試不第,怨訴“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刃傷”。但即使覺得委曲,他仍然堅執己道:“一不改方圓,破質為琢磨。”有着知識分子的兀傲與自覺。清末同光體詩論家夏敬觀肯定孟郊詩,認為詩人具真摯性行,又能用平常語言抒現實生活中的人生感受,於韓門奇崛詩風中可謂獨開一派。由性行和語言的亮點讀〈登科後〉,今天我們完全可以在質樸淺易的文字中,體認詩人多年失意後驟見天日的狂喜心情,恰似眼前的疫後重生感受。活現了文學的普遍性和永恆性。
此詩的藝術價值由時間語言組成。“昔日”與“今朝”是歷時性的強烈對比。“昔日”是漫長的從前,人在昔日,看不見黑暗的盡頭,生命被齷齪困住。而一旦今朝得意,“昔日”便成為凝住了的共時性的時間系統、被切割的一段成追憶的痛苦經歷。“今朝”如自噩夢醒來,浮想聯翩,心花壓縮在一日內怒放。下半首是虛寫,也是流傳千古的名句。但全詩最要細賞的其實是首句。前六字都是入聲,用廣東話讀去,會讀出窒礙迫蹙感,而讀至“誇”字,卻又蹦跳出無限的快樂來;過往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煙消了昔日漫長的不足。故首句兼含苦樂。自痛苦中走出來的飄飄然的快樂,詩人真情訴說,如沐春風,如聞輕快的馬蹄聲,如見為他盛放的爛漫花樹。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