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    會

    萬萬想不到，朝思暮想的女神竟然答應你下周末定於你家的約會請求，同去者還有你倆共同的女性好友。

    為了撮合這段良緣，眾人提前幾天實地視察環境，大掃除之餘，又特意為你帶去蔣勳的《孤獨六講》並夾入一張文化中心的音樂會票根，試圖彰顯你的格調與品味，打造文青人設。臨走之際，其中一人卻站在書櫃前，皺眉佇足良久。

    “Well，你知Kathy喜歡看書吧？”好友一臉凝重，你知道必定是書架上的《金田一少年事件簿》、《名偵探柯南》系列，以及幾本不可名狀的島國愛情動作漫畫所致。“你的書，會泄露你的興趣、思想和秘密”，眾人點頭如搗蒜，你連忙澄清閱讀也是自己愛好，卻被誤會你的書單僅限於上述的公仔漫畫，不由分說，一名好友挺身而出，她可以借出一套全新的莎士比亞全集。

    “不，這太刻意了。”你連聲拒絕，老實說，除了《羅密歐與茱麗葉》，你再沒有認真看過莎翁的其他作品。

    “要不要放幾本《哈利波特》原著呢？”“又太虛偽了，再說自己的英文水平確實有限。”——你有點為難，什麼叫書到用時方恨少，這刻無人比你有更深刻的體會。

    有人提議不如放幾本小說，於是你把村上春樹的系列小說移至書架當眼位置，又把金庸的武俠小說找出來，破損的封面、泛黃的紙頁和明顯的水漬反映這幾本書曾經歷的坎坷，但裡頭有你當年寫下的心得體會，尤其《天龍八部》中，你便以粗口痛罵倪匡寫瞎阿紫，怕不怕影響印象？你有點遲疑，幸好眾人對此意見一致，對你的真性情予以肯定。

    “還有沒有輕鬆一點的文集？”好友問。你連身應允，把《而已集》、《不文集》、《沙翁雜文》等從最上層的櫃子裡摳出來，隨手一翻，書頁留白之處盡是你密密麻麻的筆記，遣詞不加修飾，用字率直粗俗，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或者放幾本中國古典名著？”你踟躕着打開櫃底的另一箱盒子，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掏出《金瓶梅》的上、中、下三冊，書中的摺角是當年一再細味的章節，螢光貼紙則是翻雲覆雨的情節，三角符號更是精彩絕倫之處。你在每一版都細心圈出人物名字，對於李瓶兒之死，你感慨不已，為此還特意另闢一版，盡訴衷情。“還有其他嗎？我不想Kathy誤會你呀。”最後那一句幾乎是哀求了，你只好又從書架上取出《紅樓夢》，幾位觀眾瞬間釋然。不想，剛接過書，厚重的大部頭立即應聲而開——剛好停留在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昔日書寫的潦草筆跡滿佈頁邊，顯然書本仍然保留當年在此章用功甚勤的記憶。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你彷彿感覺到自己已被貼上“鹹濕猥瑣”的負面標籤。只是這一次，你不再感到難為情，文學的高雅和低俗，有時候正如文字的反思和反動，儼然一尊大衛像雕塑，藝術與流氓，全在於一念之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但從好友們複雜的表情中，你知道，能夠理解的人，始終是少數。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