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天料理

    我的家人比較樂天知命，家裡平日連半塊餅乾都欠奉，不囤菜不備肉，把冰箱剩菜當求生盲盒挑戰。

    小時候每逢颱風天，我家指定的溫馨消遣，是重看《侏羅紀公園》系列電影。母親愛把音量調至震耳欲聾，讓恐龍的咆哮聲、劇中人物的尖叫聲，和淒厲的風聲混而為一，成功讓為數不多的家庭日，充滿風雨飄搖的末日感。母親厭惡懸疑鬼片或緊張刺激科幻片，卻奉行負負得正的教育宗旨，為游刃有餘地迎接社會的殘酷不仁，必須讓小孩及早練就金剛不壞的意志和肉身，學會張弛有度，坦然應對地裂山崩。

    每回目睹老天爺倒海翻江蹂躪萬物，熱騰騰的雞湯火鍋、關東煮或蛤蜊清湯，遂成最奢侈的惦念。菜價照例水漲船高，食材也不新鮮，民眾搶貨囤貨，超市物資被搬空……滂沱大雨天，我不好意思飯來張口還挑三嫌四，父親亦無法忍受在廚房範圍便宜行事，給家人一碗冷凍水餃或淒涼泡麵，會讓他引以為恥。

    父親往往一聲不響削好馬鈴薯、切好洋蔥片，煮一鍋熱騰騰的咖喱雞，不放紅蘿蔔，秘訣是放進大量蒜粒。另加一道番茄炒蛋，風雨中頓覺胃口大開。若冰箱裡有新鮮豬肉，父親會做下飯的梅菜蒸肉餅。鮮蔬以耐放為佳，比如旺菜，加一點蝦米已是低調的精緻；炊飯裡添少許發泡乾菇，離天人合一不遠矣。

    颱風料理像托爾斯泰筆下的不幸故事，家家不同。它考驗我們對食材的認知，對有限資源的應變和配搭能力，全是生活的學問。無論天災橫行還是恐龍出沒，共同的危難使人團結，颱風料理多少具備教人感恩知足的食療功效。無端多添聚首一堂、避無可避的家庭日，配以父母居安思危的辛勞、精打細算的心思、材乏味美的巧手，即使只是圍在一起吃烤香腸，也應該感謝上蒼吧。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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