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鄰居
媽媽那個房間本來有六個人,她右邊那位是六個人裡唯一可以自己走動的款好婆婆。她常跟我匯報:“昨晚你媽媽對住空氣講嘢,好似傾緊偈。”(像在聊天)一年前,她頭腦還比較清醒,但最近天天收拾一大包衣物,說要“返鄉下”。屢勸不聽,經常要哄她說沒車了、下雨了……
因為我娘常叫我媽媽,婆婆現在也常一見我就大聲叫“媽媽”,我就一口應下。反正,這些老人家都是返老還童的小朋友。
在母親左邊的李婆婆頭髮稀疏,牙也掉光了,快一百歲的她也和媽媽一樣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她的親人都去了海外。李婆婆的脾氣不大好,有時工作人員餵她吃飯會被她大罵:“行開!唔食啊!”因為不能動,又常常發火,她會用手敲兩邊的鐵架,手背常常瘀青。
但是李婆婆對我很好。周六時,菲律賓幫傭在,我會叫她協助媽媽吃飯,我餵李婆婆。這種時候,她多數會很給面子地吃上小半碟肉菜粥。
上兩個月起,每個周末我要離開,跟母親道別時,李婆婆若醒着,就會問:“你要走了嗎?”我跟她說“明天再來,帶吃的給你”——她最愛的是提子,剝皮去核後塞在她嘴裡,她會吃得很開心。還有就是蛋糕,也是她愛的。最近幾次,她會抓着我的手,用臉壓在我的手心上說:“我唔捨得你走啊。”再後來,她身體情況變差,要吸氧氣。我走時,她還是那樣緊抓着我的手,放在臉頰下,卻有大顆眼淚從混濁的眼中淌下來,滴在我手心。她說:“我真的好想死,真的。”這種時候,心會很痛,眼睛也濕了。
前兩周,李婆婆走了。看着那張空了的床,我有些失神。
人生或苦短或苦長,死亡到底不是最糟糕的事。至少現在,她自由了。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