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萬木叢中苦最多

    曾經有人說過：赤足者供養着鞋的人；着鞋者，供養着靴的人。是否如此？我不知。原因是我聽到這話時，我仍沒有鞋着，休想着靴。不過沒鞋、沒靴不打緊，那個年代還有木屐。後來進化了，有了日本式的膠拖鞋，即是一塊膠底，穿上一個“人”字形的膠帶，以腳趾夾着“人”字膠帶，於是可以行走海陸空。在熱帶的南洋，幾乎男女老幼都如是，居家穿着它，上班穿着它，見官都可穿着它。我頗喜歡這樣的“鞋”，因為穿起它，沒有等級的觀念。

    從這日式拖鞋，我聯想到桑樹的遭遇，鞋屐是供人踐踏，而桑樹卻是被人斫伐的。明朝的解縉寫過一首詩，題曰《桑》，為這植物抱不平。詩是這樣的：

    一年兩度伐枝柯，萬木叢中苦最多。

    為國為民皆是汝，卻教桃李聽笙歌。

    據知桑樹每年兩次被修剪，因為桑葉是用來養蠶的，而桑葚可食，桑木可製器具，桑皮可造紙，總之桑樹對國計民生，利益頗大，故詩云：“為國為民皆是汝”、而它得到的是甚麼？可以說完全沒有。坊間有一句話：“越精乖，越死得快。”君不見，上戰場的都是壯丁。體格完好，身手敏捷者，何曾拉幾隻“病貓”或老弱殘上陣？

    話題一轉，桑的苦難受夠了，好處一點都輪不到它。好處是甚麼？蓋古人賞春作樂，往往在桃李園中，故云：“桃李聽笙歌”，何曾有人在桑林裏設宴作樂，舉杯言歡？

    詩是比體詩，有用的桑樹一年兩度遭到採伐，比喻賢者多勞，甚至還遭到殺身之禍，以無用的桃李聽笙歌，比喻庸人能享富貴安樂。詩人為此呼出不平。

    解縉的詩，其實是一篇有韻的牢騷。要發的牢騷實在太多了。有謂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是耶、非耶？讀畢《桑》詩，心中有點憤憤不平。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