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書者
在相識二十五年後,她的年齡我開始不敢數算。這幾年與其說擔心自己的年齡增長,倒不如說,開始總是閃躲,不想憶起許多亦前輩亦朋友的面孔,已經增加了多少紋理。世界可以任意改變,時代如何流向,都沒有所謂,唯獨這些朋友作為你內心精神世界的支柱這點,越來越明晰。
她終於在移民後,獲得夢寐以求的出版社職員工作,對一個蛀書如癡的人來說,確實像是回歸家鄉一樣,讓人在旁邊看着都覺得舒坦,前路寬廣。所以我忘卻年齡了,忘卻了人間故事有一個時間線的框架。她翻着眼前的一本小說,如獲至寶地推介,我一查書脊,天呀,居然還不是她的出版社做的書,不過是書海世界的萍水相逢。她一邊介紹一邊笑,實在,太好笑,不是書的內容,而是我們對坐的情景,猶如我們最早認識的時候,她仍然是無法抑止自己地滔滔不絕地說着印刷書。怎能有人與書的關係密切如此呢?怎能有人與書一起的感覺如同親密?
這些時刻讓我覺得人不會死亡,她或我,都不會迎來如斯現實。在這些朋友面前,多年後,我學會了安靜,點頭,就點頭,微笑時微笑,皺眉時皺眉,然後一直點頭,讓她們的溫熱一點一滴地流出,然後忽然轉成小溪,後來往往你就被一個金光燦燦的、具熱量的海浸透着了。這海有時會溫度突變,會有暗流,也會清澈,有時麻辣,有時如溫泉。共通點是這對坐的人,眼神如炬,燃燒,最好的情況是,她的眼神燒起來如同七歲。嗯嗯嗯,你記得點頭就好。我啜我的檸檬梳打水。
我想起好久沒有人送我書。好久沒想起,在我生命中一直以書作為禮物送人,從不改變的,真的非她就再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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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