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作為時間之輪

    民俗學家柳田國男在《遠野物語》多次記錄的一個鄉間傳說，講起村中有婦女，一日在山中無故失蹤，多年後再度返家，竟對失蹤這幾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概不知，就像是失憶一樣。有的故事裡，這位婦女“回到人間”之後，沒多久就病死了。這些故事記錄都非常短，留下像我這樣的愕然聽眾／讀者。《蒼鷺與少年》裡，少年的母親，就有一樣的經歷。

    整個動畫的敘事方式迂迴而充滿暗喻，我嘗試跟孩子同步走下去，看看是否能發現什麼。用孩子的眼光直觀去看，動畫裡發生的事物“理所當然”。少年在戰爭中失去母親，父親續弦，娶的是他的阿姨。阿姨的家外，有一座不知來由的塔。少年聽到了蒼鷺跟他說話，說母親未死，需要他前往救援。於是他進到塔中，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就要開始了……

    塔如同柳田國男的鄉野與山，靈魂的來地。在民俗的兒童觀裡，孩子都是“那個地方來的”，如果早夭，也是回到了那裡。在宮崎駿動畫中，無論是《森林公主》，或者《蒼鷺與少年》，那可愛的像饅的小精靈物體，都非常相似。在本片中，他們是尚未投胎的靈魂。在手塚治虫的漫畫《佛陀》，有一幕是佛陀進到生死界中去找那橫死的公主，見到宇宙中千萬個靈體飛射到一個巨大的球中。向生和向死，路徑不同而已。但能夠創造、掌握這個世界的，是“說故事的人”，我在這裡，看到宮崎駿將其一生所做的動畫事業視為靈魂工程在侍奉。

    少年在塔中的世界，遇到了少時的母親，她在此因火而生，被呼喚為火美，到了人間，將因火而死。明知道入了人間會死，她都要進去，履行後來的相遇。

    “為什麼他要做這樣的一齣動畫？”同行的觀眾這樣問我。我在心裡體會到一種渴望：在遲暮的時刻，表達自己渴望將時間扭轉的心情。將時間扭轉的能力、將善意的世界繼續傳遞。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