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蔣萬安引用詩句說起

    “上海台北城市論壇”八月二十九日開幕，率團出席的台北市長蔣萬安致辭時，脫稿侃侃而談，語調語速得體，富有感染力，博得媒體及當地市民讚許，感嘆他的言談與別不同。講話中引用兩句古詩，也被着重提及，認為頗具傳統文化素養。

    這兩句古詩，出現在蔣萬安形容“兩岸關係恰如江河行舟”之後，表示不該認為“過盡千帆皆不是”，也不應以為“輕舟已過萬重山”，即是需要“摸索方向”和“冷靜思維”。兩句都是唐詩，後句因李白《朝發白帝城》廣為流傳而成千古名句；前句出自溫庭筠的詞《望江南 · 梳洗罷》，不太為人所知。由此可見，他對古詩詞是涉獵較廣的。

    這種借詩表意的情況，在海峽兩岸官式或半官式互動交流中並非首例。一九九四年八月三日，大陸海協會常務副會長唐樹備到訪台北，與海基會副董事長兼秘書長焦仁和會談，雙方達成數項事務性協議。焦仁和在隨後的宴會上賦詩贈客：“不信狂瀾挽不回，不容骨肉歷劫灰。寒霜冷日干戈後，珍重今宵酒一杯。”一經媒體披載，詩才得以曝光。他和蔣萬安一樣，也是留美的法學博士，從政前執業律師，顯然也喜好詩詞，並下過一番功夫。此前的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七日，歷史性的“汪辜會談”在新加坡舉行，大陸海協會會長汪道涵當晚宴請台灣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及部屬。席間氣氛融洽，雙方人員都在別致的菜單上簽名留念，辜老先生簽題的是自擬詩句：“但知春意發，誰知歲寒心。”他嗜好京崑，煉詞成詩，深得三昧，意涵雋永。

    今年正值“汪辜會談”三十周年，有媒體的紀念報道稱，彼時汪道涵見到辜振甫時說“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汪老先生以博覽群書著稱，必定知道魯迅的七律《題三義塔》的名句，但我分明記得，這詩句當時見之於有些報道的標題和評論，並未出於當事人之口。當然，用以概括評價海峽兩岸終於握手商談，是極為貼切和精當的。一九九八年十月十七日，第二次“汪辜會談”在滬舉行之後，中央台辦主任陳雲林在京會見辜老先生時贈送的啓功墨寶，正是“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組成的對聯。

    說得更遠些，一九四五年八月底，毛澤東應邀從延安乘機飛到重慶，與蔣介石面談抗戰勝利後的新局。九月六日，監察院長于右任設午宴款待毛澤東，多位國共政要作陪。開席時，于右任稱毛澤東詞作《

    沁園春 · 雪》氣韻高華，寄託遙深，結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尤為激勵後進。毛澤東笑答：“

    何若‘大王問我，幾時收復山河？’啟發人之深也。”說的是一九四一年五月，于右任遊歷甘肅省榆中縣時拜謁成吉思汗陵柩及遺物，吟出《天靜沙 · 謁成陵》：“興隆山畔高歌，曾瞻無敵金戈，遺詔焚香讀過，大王問我，幾時收復山河？”最後借古人之問，抒發將日寇逐出國門的決心。一位共產黨領袖與一位國民黨元老，交換對民族前途和國家政事的看法前先談詩論詞，彼此尊重，尋求共識，於唇槍舌劍的政治談判之外留下一則風雅詩話，真是妙絕！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