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留痕
芒種日,天雨滂滂沱沱。腦海中晃動着夏令畫面:稻花飄香,荔蟬鳴叫,池塘裡雛蛙老蛙“噗通噗通”戲耍正歡。這些田園記憶,自備一種“遠方詩意”,憶之品之,頓感齒唇生津、心寧神靜。
在一片混沌記趣中,思憶線條竟與風水玄術和巫師巫婆對接了。
巫婆巫師擅長畫符唸咒,厲害者可以傳示神諭,捉妖除怪。資訊閉塞的舊社會偏僻山區,巫者往往扮演地方保護神的角色,能夠救蒼生於困厄,庇佑一方平安。但有覡巫走過路過,男女老少無不“望之儼然”,就連村痞村霸、土豪士紳都禮敬三分。
巫者通體瀰漫神秘色彩,風水師則以“大眾面孔”亮相。他們借報刊雜誌撰文縱論天下大勢、受邀上電台電視台分享年度運程,街坊親切地稱為“陰陽先生”或“風水老師”。在娛樂圈和商界,風水師十分受寵。地位超然者,如那位七歲上峨眉山學藝,精通“空杯來酒”、“空盆來蛇”的大師,一度贏得明星、富豪爭相求見,希望獲“開光”潤澤。
常聽風水師說,住宅樓層的選取,客廳廚房的裝修,一切都離不開風水。家居裝潢直接影響居者的健康、財運與仕途。門口掛五帝錢可擋煞,窗台擺貔貅可招財,書房安放文昌塔,有利孩子考取功名。
我有時奉風水理論為靈丹妙藥。家有幼童,調皮貪玩。深知打罵不起作用,自己又疏於督促功課,便購買文昌塔放書桌上。從此後,小子是否品學兼優、能否掠獎拿A,一切交由文曲星主宰。
那一年,窩居牆壁刷得蒼白明晃。為祛家徒四壁晦氣,唯有冒昧向師長索字。朱老師撰寫《念奴嬌 · 赤壁懷古》(大江東去);蔣教授賜贈《讀山海經》(孟夏草木長),程先生揮毫寫下據說乾隆帝原創的情趣聯“夜靜細觀魚吞月,晨起愛聽鳥談天”。仰賴墨寶補壁,窩居就此“熠熠生輝”。
閒逛Z市字畫店,收銀枱側裱掛的市級書法家協會會員證和獲獎證書頗為醒目。見我進門,老闆隨即擱下手中筆——原來在練寫《岳陽樓記》。扯聊中說到書法,老闆眉飛色舞:澳門書法水平高啊,如果有梁披雲、林近、連家生的書法作品,儘管拿來。有幾多,我收幾多,價錢好商量。
老闆留一撮山羊鬍子,眼神飄忽不定,頭頂寸草不生。其字體仿蔡襄,其言行卻類蔡京。我轉身去一家店名“雅緻”的畫廊,買了田英章門人作品“琴韻書聲”。
一路默念鄉賢梁披雲,回家打開電腦,把梁氏書法“聚春園”(閩菜佛跳牆發源地)與“全聚德”、“榮寶齋”並置比對,感覺難分高下。又想起若干年前北京地壇書市書商說梁披雲書法屬“國寶級別”,林近、連家生很有實力。那口脗不像推銷,分明是由衷讚美。
我對書法藝術一竅不通,聞聽京華長者極力讚美澳門書法家,能不興奮?與梁披雲先生曾有數面之緣,梁先生身形高瘦,聲線沙啞,一臉帶笑說:好比做人,賦詩為文,要溫柔敦厚。那是中華詩詞學會假海洋酒樓舉辦的宴席,大約在一九九三年春季。
劉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