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和空氣
近來心情沉悶,白天總是長坐桌前,看看書,寫寫東西,精神甚感頹憊,難以海闊天空。寒露一過,秋天終於來了,可關掉空調,讓涼風從窗子裡吹進來,但仍然覺得,賴以生存的空間狹窄侷促。
於是,連續好幾天有如許閒工夫的傍午,我都跑到城外的一個山頭裡去。往返車程約一個小時,在那邊休憩又約一個小時。因為吮吸着的都是太醇美的空氣,我頗以為開朗些了。那個時辰,在那邊難得見到人,見到車,無須前瞻後顧地,或在滿眼生機蒼翠的山路邊,看着山下的流水;或踩着地下凋零敗落的枯葉爬上山坡,思之若夢般地讓許許多多的樹木所包圍。雖煢煢孑立但舒心極了……
想起魯迅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七日給蕭軍、蕭紅的信中云:“古人說,水和空氣,大家都有份,這話是不對的。”但魯迅之所說是有前提的:“住上海真難慣,不但房子像鴿子籠,而且籠子的租價也真貴,真是連吸空氣也要錢。”那是魯迅時代!魯迅是個“拼命地做,忘記吃飯,減少睡眠,吃了藥來編輯,校對,作文”的人;是個“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人。雖然魯迅也曾說“自己真也覺得精神體力,大不如前了,很想到鄉下去,連報章都不看,玩它一年半載”,但卻沒有付諸實施。魯迅短壽,只活了豈不可歎的五十五年。倘他懂得勞逸結合,如今何止只有十八卷本的《魯迅全集》存世?
當悠悠然地蹲在山坡上,心波蕩漾地撫摸地面的小石子時,我忽地靜觀冥想到宋代詩人陶淵明。陶翁生於三六五年,去世於四二七年,活到六十二歲,在他的時代,算是長壽的了。您讀讀陶翁的詩:“代耕本非望,所業在田桑”,“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魯迅對陶翁的歸隱田園不持否定態度,在論及陶翁的《述酒》時,他曾有如此評價:“可見他(指陶翁)於世事也並沒有遺忘和冷淡。”魯迅更如此稱許:“陶潛正因為並非渾身是靜穆,所以他偉大。”
風吹起來了,連同風吹打樹枝的颯颯聲,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狗吠聲、鳥兒的啁啾聲,構成了大自然間最美最動人的交響曲。儘管天已暗黑暗黑,原先見到的清晰景物,變得不那麼真確,變得既抽象又空茫,但靜雅娟秀的一切似乎沒有離我遠去,尤其在目睹到山下那道在陰影下呈現一線線白光的清流,和山下的萬家燈火時……
我不願意學魯迅那樣的活法,也沒有條件學得了陶淵明,但實在需要得到水和空氣的恩惠,其讓我彷彿有力量克服磨難應對挑戰!
羅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