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思園前說“退思”

    錦繡江南遍佈體現水鄉風貌的古鎮。地處蘇州吳江的同里，與周莊、甪直、西塘、烏鎮等一道，躋身我國首批十大歷史文化名鎮之列，更被譽為“江南第一古鎮”。臨水建造的白牆烏瓦民居依然古樸，跨越小河的拱形石橋仍舊精巧，商舖雲集、遊人接踵的石板街巷卻不再寂寞。然而，最受我關注的，是小巷深處幽靜的退思園。

    退思園為別具一格的西宅東園橫向佈局。跨入西門便是三進廳堂的外宅，然後是走馬樓格局的內宅畹香樓。穿過建有旱船的中庭，即進入精華所在園中園。園以水為中心，貼水而建，池邊有石舫鬧紅一舸伸向水中。池北退思草堂乃園中主體建築，站在堂前平台環視，可將繞池而建的亭、台、堂、榭、軒、閣、廊、橋，以及假山花木俱收眼底，覽盡秀美江南園林在此處的奇異獨特。

    退思園的藝術和科學價值固然不菲，然更讓我縈懷的則是其人文內涵。該園由世居同里的清人任蘭生所建。蘭生原任安徽鳳穎六泗兵備道，光緒十一年被控“盤踞利津，營私肥己；信用私人，通同舞弊”，受彈劾候處。查辦後絕大多數“罪名”被否，唯留用更名捐官者屬實，遭罷官解職。蘭生返鄉後請畫家袁龍設計，耗銀十萬両建園，並取《左傳》中“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之意，取名“退思”，以表補過效忠之心跡。

    或因園名頗具內涵，任蘭生建園事備受關注，竟至見仁見智褒貶不一。園建成一百三十七年後，我站在門前沉思，竊以為退思之舉超越時代而人皆可為。

    任蘭生固應退思，首推不該留用舞弊謀官者。但有人指責其建園動用“安徽官任上搜刮來的錢財”“純然利己”，則顯然有失偏頗。任家四代定居同里，名門望族，田地錢財當有足夠積累。任蘭生落職返鄉後，捐出祖傳良田一千○八十畝興學助貧，只劃出九畝八分地建造一座私家庭園，難道也該退思未能無私奉獻？

    朝廷倒是應當退思的。一個本無甚大過的官員，解職前興水利、浚河塘，賑濟災民深受讚譽；復職後親臨抗洪前線，遍訪災區，不幸墜馬殉職。為何不予悼念表彰？

    後人亦應為退思園的命運退思。其實蘭生退思的夙願並未得償，園建成之翌年他便不幸去世。後其子傳薪以園為校舍創辦麗則女校，續寫了我國女子教育的壯麗篇章。然在此後歲月中，退思園或被稅所佔據、工會接管，或闢作大煉鋼鐵工地、淪為造反派司令部。後遭多家分割佔用，更導致樓閣破損，園林荒蕪。曾有人退思否？

    一九八○年春，退思園保護修復工程揭開序幕。路漫漫而修遠，二○○○年十一月，退思園終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係江南古鎮園林中唯一入選者。

    任蘭生做了一件遠勝於退思的大好事，我們懷念他。

    李嘉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