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詩如故》後語
詩的世界廣大而深邃,但不深奧。短至幾行的詩歌,可以上窮天地下達人情,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只四句,任何人都可把個體生命放入天地古今的無限中,凝視一個獨立蒼茫的自己,而不必拘泥於詩人“孤負平生願,感涕下沾襟”(《登薊丘樓送賈兵曹入都》)的現實情懷;不為詩人的不遇而愴然垂涕,因為未識他的生平者多。讀者感念的,就只是透過文字滲出的茫茫天地間一個我的存在,聽到永恆的生命本然的嘆息。每一個生命都是獨特的,不是嗎?
如何體認由文字滲出的詩味?我一直鼓勵學生大聲讀詩。聲音運載意義,意義由文字潛入內心,酥化為雨露;詩作起於作者一念之間,終成潤澤讀者精神以至生命的“眾”念。讀着,萬象皆不見,但能照見自己。
王心靈是我昔日唯一的研究現代文學的學生,她在我最虛弱無力的時候,義助我把這些篇章輯成新書,使出版美事成為可能,謹致謝忱。那天她說五歲的小甥女喜歡讀詩,在公園見花叢,竟自顧高唱“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帶她搭船到離島,她會在夕陽西下的海上,高吟“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阿姨感動之餘,甫上岸即攜小女孩坐一回摩天輪,讓她感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境界。這些都是愛詩心靈的培育成果,可聽罷仍感動了好一陣。畢竟小女孩選對了情景,是發乎自然的最直接的感應與流露,並非盲目背誦;小腦袋快樂地汲取了詩的養分,詩便待時而發,那是天機。這樣的“時”,與寫作同具創造性。
雖說文學寫作的素願只是細碎地陸續託付在報刊專欄,能在七年後再出版一本散文集,感覺良好。《只有詩如故》除了將古典詩歌融入生活,也一貫將生活各層面的活動和感受紛紜示眾,多是我退休後的隨筆;退休是人生佳境的其中一個理由,是“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且放篙發棹,尋更好玩的去。
(下)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