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後
午睡醒來之後,隔着臥室的窗簾,有時可以看見外面一絲一縷的午後陽光,有時外面是陰沉昏暗的雨天。我有時會想起家鄉小縣城,午後的超市漸漸安靜下來,街邊的商舖門口,一群中老年人聚在一起或打牌或搓麻將。我有時會想起斯洛伐克首都城市布拉迪斯拉發,雖然我只在那座城市呆了一天,卻清晰記得走在某條巷子裡,石板上有一團油污,因為那是一家餐廳的後門。有時碰到下雨天,我就絞盡腦汁回憶有沒有哪首詩或詞,能夠在此刻詠誦,可是我從來想不起任何一句經典詩詞。
總之,不論外面的世界是靜謐還是喧囂,剛睡醒的那幾秒鐘,甚至幾分鐘裡,內心深處總是百感交集。腦海裡雜亂的畫面一幀一幀雜亂無序,一世的生命都恨不得要擠進一瞬息的空間。我的個人史在這幾分鐘裡轟轟烈烈地翻湧,雖然這段歷史既不驚天動地,也不可歌可泣,可是過去終究是沉的,畢竟是自己親歷的。
在過去、現在、將來三股力量的拉扯之下,我變成了一個精神分裂的人。時而想回到遙遠的老家,在一個狹小的社會空間和熟人社會裡,過落後時代半截的日子;時而又念想着所謂“生活在別處”,像一位毫無職業道德的八卦記者,去觀察別人的生活和別人的思想;時而又被拉回到眼前周遭的一切人與物,真真切切,如同一位平平無奇的寫作者,為了穩定而長期的生計,哪怕自己筆下的故事再平庸,也要讓它苟延殘喘連載下去,偶然構思出了一個好段落,便可以興高采烈地連續寫好幾個俗氣的情節。
在午後初醒的幾分幾秒裡,我偶爾會不自量力地問天問地——唯獨不問自己,因為我自知才疏學淺——“生活的意義究竟在哪裡?什麼樣的生活可以稱之為‘好’?”我總是在沒有想到答案的時候就草草放棄了,轉而看看窗簾外的影,聽聽窗簾外的音,如同一隻井底之蛙般想回家,回老家。緊接着,我便想起一句頗有些豪情而又悲壯的心靈雞湯話語:“每一個離鄉背井的人都是為了心中的一個理想。”然而,令人憤憤不平的是,很多人沒有離鄉背井,也實現了心中的理想,還不只一個!
窗簾外的光被雲層折磨得忽明忽暗,雨聲也會被風煽動得時密時疏,我的眼皮也在千百年的人類史裡張開又閉上。好在午睡時間截止了,拉開簾子,日子依舊連綿輕柔如水,自顧自地流。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