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物癖

    年少的時候，跟身的物件，超過三年就覺得老。十八歲時喜愛的背心，到了二十一歲便覺得它舊了，怎麼都不順眼。十八歲那年，喜歡的詩人商禽在眼前，他說和物的關係要深，一個杯子、一件衣衫，不用多，關係深就好。我始終不明白，物要新、物要鮮，這才進步嘛！年長之後，卻和這樣的物質哲學越走越近，隨身之物，越老就越覺得舒適。

    年輕的時候，珍愛之物，總捨不得拿出來。珍藏版的專輯、珍藏的衣裙、珍藏的相片、絕版的書，放着放着，它們都舊了，喜歡是喜歡，但總覺得不合適了。每年都翻讀的書籍，有一年突然覺得怎麼都讀不下去了，裡頭的世界觀，已經和我不再一樣。裙子呀，進到裡頭，它是它，我是我。後來我再也不珍惜它們了，所有最愛的東西，就一次享用，好好愛個夠！不適合的，都不要再靠近了。愛就是不將就自己，人際關係上也這樣處理吧。

    但沒想到，離家多年後，老爸老媽居然開始整理我們少年時收藏之物。三不五時朗讀我們幼時的短箋童語，我的天呀，老爸爸還幫幾十年沒穿過衣服的芭比娃娃都着裝了！不堪的字句和各種記憶殘片，真是不忍卒睹，可他們整理得開心極了！說要斷捨離呀斷捨離，幾天我總是在視訊裡看到那一袋袋舊物好端端在原地，媽媽還穿着我們那些褪色的衣服一圈一圈轉，都轉出鏡頭外了喂！爸爸說，你不用覺得糗啦，人是會有成長的過程的，會覺得糗表示現在進步了不少呢！我們在旁邊看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你會嘲笑你自己的孩子曾經穿着尿布瀨屎瀨尿嗎？

    戀物呀，我們到底是在戀着什麼呢？

    打開抽屜，兒子嬰兒時用的紗布巾居然還在！未來，研究人類物質文明的考古學家，一定傷透腦筋，哪些是垃圾，哪些是寶貝，狐疑這段時期的人類竟然活在什麼都分不清楚的時代。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