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骸
展覽《趙趙:漫長的一天》,讓參觀者甫通過澳門藝術博物館入口的體溫檢查,便猝不及防地“踏”進了第一個展品。那是一條瀝青路,路面遍佈一塊塊不規則的形體。它們以四種顏色的金屬小塊拼砌而成,有些鑲嵌進路面,有些從路面凸出。天花板是這些彩色金屬形體的投影,彷彿是滿天七彩繽紛的雲朵。
在看到這個名為《彌留》的展品說明前,我便知道這些金屬碎片拼湊的是馬路上的動物殘骸。我看過、觸摸過、撿拾過:不是金屬而是血肉;不是拼湊而是解離;不是生死之間的彌留,而是肉體已殘破到無法置信這裡曾經有“生”,更毋論“死”。
那些凸出散落在路面的形體,是可以一塊一塊地撿拾的,像生物課被打翻的人體內臟模型部件:眼球、腸子、心臟……有些軀體甚至是表面完好的。那些鑲進路面的,我想,要一點點地,把毛、碎骨、臟器、肉和其他我無法辨明與分類的物質——所有組成生命的物質,從瀝青路上剝離。只有血液是被沖刷走的。
“你不屬於這裡。”是一種徒勞的執念,我想把牠們的全部都帶離這個人間路上,不忍再被踐踏。只是,我清楚牠們的一些部分,或許黏在輾過牠們軀體的車輪上,被繼續重複輾壓後,黏嵌到其他瀝青路面。最後,帶着一袋破碎殘缺、完全不是原來形體的生命去火化,填寫資料時,我依然會為這一袋身體取一個名字,作為牠來過世界,又如何被人間對待的最後證明。
走過那一條比漫長的一天還漫長的瀝青路後,一個館員正蹲着檢查路面和金屬碎片。“這些都開始鬆脫了啊。”她的鞋底擦了一下路面,引起我下意識回頭看。那一刻,凝視着身後經過的遍地斑駁殘骸,彷彿鬆脫的,是我曾試圖黏合的自己的殘骸。
波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