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紹儀被誰密報致死？

    記得內地一部抗日諜戰劇有個情節：日軍攻佔上海之後，特務機關長到法租界訪晤一位過氣的唐姓官僚，誘勸他與皇軍合作，參與構建“大東亞共榮圈”。此事為國民黨的軍統特工偵知，在這位老官僚出任偽職之前，扮成古董商上門，趁他驗看珍稀瓷瓶時將其殺死。

    當時我想起有關歷史記載而斷定：劇中這個唐姓官僚的人物原型，是民國元年當過首任內閣總理的唐紹儀。

    有位海外友人讀過本版兩年前刊載的〈唐紹儀之死〉，在與我分享其他史料時，還傳來順便檢索到的一份檔案。細讀之下，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對那篇拙文還留有印象的讀者知道，其中援引民國遺老李思浩的回憶，上海淪陷後到香港與杜月笙、章士釗餐敘時，講到老友唐紹儀在上海長住下去不妥，一是日方不會放過他，二是國民黨方面對他不放心，而他自己也有離開上海的打算，但看來手頭很緊無力如願，因此請杜月笙設法幫他到香港。杜月笙一口答應，當場讓章士釗寫信告知唐，到港後的生活哪怕一年半載都由他負擔。但章士釗過後一直沒有寫信，因他覺得唐闊綽慣了，非要在銀行專設戶頭供其隨意支用才行，而這個建議又未必為杜月笙接受。拙文最後說，當唐紹儀死於軍統特工之手後，李思浩認為說他想出來當漢奸是冤枉的，至於他未能及時離滬到港，多少是被章士釗耽誤的。沒有提到杜月笙，對其似無半句怨言。然而，有關此事的檔案，披露的是另一種內情。

    這份檔案存於台北“國史館”裏蔣中正文物的“特交文電／日寇侵略”系列，分別有入藏登記號和典藏號，卷名是“羽翼傀儡（三）”，關涉日期為一九三八年三月八日，題名摘要：“杜月笙電蔣中正稱華中臨時政府組織成員有唐紹儀等及請對日方所棄諸漢奸予以懲處。”再看發自香港的電文內容：“武昌委員長蔣均鑒密頃接拠上海報稱偽華中新組織有本月中旬成立之訊其名義為華中臨時政府以與華北偽臨時政府相呼應係採三權分立制人選有總統唐紹儀行政院長為梁鴻志司法張耀曾或章士釗立法院長溫宗堯……但聞唐紹儀早允現復躊躇未決須俟敵人奪取徐州攻克武漢後始允出面……”最後，還表示“應請當機立斷予以懲處藉儆效尤若有所命雖刃鑊在前義無反顧以報知遇”。就此可知，向其時撤至武漢的中樞密報唐紹儀動向的，正是發出這電文的杜月笙。

    杜月笙當時已在香港，但留滬的幫會門徒眾多，故他消息靈通，直達層峰，是國民黨特務系統之外的又一情報來源。但令人吃驚的是，他密報的不僅有唐紹儀等人，也包括他倚為文膽、智囊的章士釗，頗有大義滅“親”的氣概。當然，他主動向蔣介石請戰，要指揮門徒懲處漢奸，顯示的是江湖中人的愛國情懷。可是，唐紹儀在李思浩到港兩個月時死於非命，這之前杜月笙在餐敘中答應幫唐避居香港，卻已密報唐會出任偽政府總統並有遲疑和盤算，終使其成了軍統特工寧可錯殺而不遺漏的刀下鬼，足見這幫會大亨的心機之深。

    近些年，有不少杜氏名言被視作為人處世的金句流傳，其中有一句是：“刀切豆腐兩面光。”他在唐紹儀人生末路上的明言暗行，大概也可作為一個註腳吧。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