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櫻景

    武漢大學的櫻花有一段沉重歷史，儘管如此，無損櫻花因色嫩、花嬌、景美而蜚聲全國，成為江城旅遊宣傳的主打景點。近日，武大又到了一期一會賞櫻時，落櫻繽紛之際，學生們卻頗有怨言，只因校內“閑人”增多，擾亂校園平靜。

    作為昔日武大學子，相當明白師弟妹們的心情。當年在珞珈山求學，印象最深除了“冬涼夏暖”的天氣考驗、梧桐毛絮的嗆咳過敏外，當數櫻花季帶來的大軍壓境。每當賞櫻季來臨，師生們便對遊人如鯽的“老圖”（老圖書館）和行政樓一帶避之不及，迎風招展的簇簇雪白和緋紅花海下盡是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而且遊客們不僅出現在櫻花大道，還會不期然出現在各大教學樓、圖書館、食堂和宿舍裡，他們闖入課室和寢室拍照、在圖書館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還會逮住學生強行要求充當導遊和攝影師。雖心有不悅，但櫻花花期短暫，秉着“來者是客”的精神，師生們還是願意略盡地主之誼，頂多於平日上課時盡量繞道而行。只是，對於瀕臨遲到的學生而言，在面積逾五千畝的校園裡繞路並非明智之舉，若想按時抵達教室，不與人潮正面交鋒是不可能的——我與幾位同儕便曾因“春眠不覺曉”而有幸體會這段難忘的經歷，驚醒後趕緊換上跑鞋，背好書包，扣緊袋子，一鼓作氣地匯入洶湧人潮。初春的珞珈，細雨綿綿，櫻雪紛飛，我們卻猶如一條條洄游的三文魚，在逆流的人海中奮力前行，一邊高呼“借一借”、“讓一讓”，一邊體會熙熙攘攘所至的汗流浹背之感。短短幾百米的步程，愣是花了十多分鐘才衝出人群，女孩子的髮夾散了，妝容花了，男孩子的眼鏡歪了，筆蓋掉了，連手裡攥着的課本也不知什麼時候摺起了一個角，可大家都無心整理，一心只想往教室飛奔而去。

    賞櫻，本應悠然愜意地沐浴於櫻吹雪的洗禮、享受大自然的餽贈、細味灼灼春天的芳菲，但當人一多，美感便隨即大打折扣。你誤踩了我一腳，我不小心撞了他的肩，他無意入了她的鏡頭，大家催着推着、喊着嚷着，人山人海的櫻花大道，浪漫不再，詩意全無，滿心期盼的賞櫻之趣，在羽絨服和厚呢子的摩肩接踵裡變味成了另一種受罪。

    說來慚愧，四年時光，我幾乎不曾在日間佇足尋芳、凝望陽光下的櫻花媚態，想來甚是辜負。久遠的記憶中，母校的櫻花似乎總伴隨着傍晚的校園廣播，在老齋舍紅窗綠瓦的映襯下披上一層淡淡的昏黃。亦只有在華燈初上之際，校園才能安靜下來，大家賞櫻而不傷櫻，沒有推攘、沒有擁擠、沒有攀爬、沒有喧鬧，沒有粗暴折枝、沒有用力搖撼，更沒有辣手摧花。月灑櫻頂，緩緩落下的花瓣恣意飄舞，花姿綽約，那是我心中最美的珞珈櫻景。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