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山之家
一六年大學畢業前夕,我在上海寶山區租下了一套一居室,此後在裡頭住了整一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當租客。從前,於小說與散文裡,我曾仔細描述過它所在的小區中被遺棄的養老院、寒冬深夜停放在樓前的棺材,以及天黑後忽然響起的嗩吶奏樂,對於房子本身卻少有提及。
原因很簡單:它毫無特點,沉悶無趣,根本不值一寫。我當時所租的房屋,隸屬於一家連鎖店眾多的中介公司,他們最擅長將各地的出租屋都裝修成同一個模樣,如同在經營一座房間散落於天南地北的廉價酒店。牆壁沒有一面不是白的,鐵窗框倒刷上了“郵箱綠”,大概是想達成復古效果,但表面凝結着一顆顆未被均勻塗抹開的“綠珍珠”,像一個個病變的小疙瘩;廁所昏黃,廚房老舊,小客廳支起一張白色長方桌,很快就被雜物淹沒;家具風格無疑來自宜家,也摻雜了時下流行的極簡主義色彩。然材料粗劣,造型俗氣,實在無法營造出“家”的幻境。
我不是沒想過要做出什麼改變。網上正時興“租房改造”的帖文、視頻,口號喊得極威風:“房子是租來的,生活是自己的。”然真要付諸行動時,才想起荷包有限,且“生活是自己的,房子是房東的”,於是只能買些毯子、抱枕、地氈這類無傷大雅的小物件,以求在軟裝上有所改善——快遞才剛拆開,東西就已經過了時;將它們一一佈置好,屋內氣氛仍是貧瘠又淒涼。
不過,這套房子並非完全一無是處。我還記得,從學生宿舍搬出去的那一日正好是晴天。乘車輾轉到了地方,屋內空空蕩蕩,雖身處二樓,周遭又擠滿了居民樓,可陽光仍能從窗玻璃斜照入室,點亮臥房。頭一回獨立生活,自由的雀躍,混着租房久無人住的冷清,迎面向我打來,仿如一個叫人屏息的美夢。
(租客往事 · 二)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