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 遇春 · 賭
立秋日,依約到銀行換生肖鈔,腦海竟泛起博彩場盛景。
偌大銀屏,循環播放番攤、牌九、百家樂、老虎機等玩法,教人目眩。上述活動多在室內進行,贏者舒眉咧嘴,輸者捶胸頓足。倘若移師戶外或思接博彩史,便是“請貴客投注”的賽馬、跑狗、鬥蛐蛐。那架勢,既賽又跑還鬥,自是群情激昂。吶喊聲、歡呼聲連同唉唉聲、丟丟聲,聲聲震耳膜。
專家說,博彩具競爭、娛樂、盈利等功能。頭腦冷靜者,怡過情斂了財,笑嘻嘻見好就收;志存高遠者,雙眼通紅,恨不得一鋪發家。我要說,博彩近乎搏殺,殺的是鈔票,搏的是心跳。這種雜糅技能、膽識與運氣的較量,回應甚至滿足了賭神、賭聖、賭鬼、賭棍尋找刺激、興家致富的宏願。
賭場門口,常見“衣冠不整,謝絕入內”的提示,體現了博彩公司以人為本,以客為尊的經營信條。回望入場者,無不行頭光鮮,荷包腫脹,步履間自信滿滿。那些不重儀表且錢袋羞澀者,瞬間轉換思路,創新思維參與博彩。君不見,嘉怡嘉欣、芷婷珮珊,一把抓來電話簿,輪流翻揭,單頁勝,雙頁敗,賭個不亦樂乎?高智商的阿明阿強、阿豪阿發,甚至摒除賭具——他們單單站立窗前,眼盯魚貫駛來的車輛,打賭車牌尾號是奇數還是偶數,繼而決勝負。
我愛閱讀。我的閱讀內容,以文學史和各種“大系”以及《鑒賞辭典》收錄的作品為主。這些作品並非篇篇佳作,但形式內容皆可取。
立秋夜,仿效“電話簿博彩術”,翻閱《現代散文鑒賞辭典》,翻到梁遇春。看簡介,原來是福州籍。計上鄭振鐸、冰心、林徽因、盧隱、鄭敏等,現代文學史上榕籍作家的陣容相當可觀。我對梁遇春作品知之有限。古今中外作家何其多,意欲讀遍各家大作,時間不允許,也不現實。
梁遇春出生於一九○六年,十八歲入讀北大,師承葉公超等名家,專攻英美文學,被譽為翻譯界奇才。二十七年的短暫人生,留下數十篇散文和數十部譯作。
去年暑夏,讀琦君文,我有一種相遇恨晚的感受。今次邂逅梁遇春,讀畢《“失掉了”悲哀的悲哀》、《途中》、《春雨》,相見恨晚的感受再次湧塞心頭。
梁氏散文,充滿與生俱來的悲劇色彩。他把握事物的心態,觀照生命的視角,天真又不失雅趣。其文旁徵博引,清純幽默,閃爍着智慧,充滿生命的張力。他自嘲“在十丈紅塵裡奔走”,又說“萬卷書可以擱開不唸,萬里路非放步走去不可”、“經驗陶冶後的天真是見花不採,看到美麗女子,不動枕席之念”。這些文字,睿識中見理趣,讀來意蘊悠長。
他的《吻火》,藉徐志摩向人借火時說kiss the fire故事,集中刻劃詩人與“火”之關係。
“火”象徴明亮、溫暖、熱烈,又有燒灼、破壞、毀滅的負向威力。以火比喻徐情聖對待愛情人生的“轟轟烈烈”的態度,實在精當。悼文以“這一回在半空中他對於人世的火焰作最後的一吻了”作結,可謂神來之筆。其藝術效果,可比肩郁達夫悼徐輓聯“深閨有婦賦招魂”。
史家稱梁遇春是“現代文學史上一個被忽略的角色”。我願借人間三兩墨,表達對梁遇春的敬意。
劉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