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式臨摹
三十年前遊敦煌,隨導賞進九層樓鑽洞窟,借着洞外射進的微弱光線,近距離看歷代壁畫彩塑,仰望窟頂藻井尋覓飛天,如今已忘了逛過哪幾號洞窟,只記住滿目琳琅的驚喜。
在其中一洞窟和暫居窟內臨摹的畫家相遇,這位“洞穴人”衣衫襤褸,頭髮稀疏油膩,但精目發亮,神采飛揚。地上一大堆臨摹畫稿,還有一個大木梯,“洞穴人”告訴我,已在此寄居數月,暫還未有離開的打算,他比劃着在木架上爬上爬下畫畫。我因長時間抬頭仰望窟頂,已頸硬頭痛,還問他:你脖子疼不疼?
後來導賞告訴我,臨摹敦煌的畫家過的都是苦行僧式生活,當時還以為她說的是洞窟內不允許架電燈,只能依靠微弱光線辨識壁畫。看常書鴻筆下所記,才明白苦行僧式臨摹是何等艱辛。
“我們沒有梯架設備,沒有照明器材,只能在小板桌、小木櫈上工作,對看不清的地方,就要一手舉着小油燈,一手執筆,照一下,畫一筆,十分費力。遇到大的畫面,還要在梯子上爬上爬下,十分艱苦。特別是臨摹窟頂畫時,就更加艱苦,要昂着頭,頭、脖子和身體都成了九十度直角,望着窟頂看一眼,低頭畫一筆,不一會就會頭昏腦脹,有的甚至噁心嘔吐。”
“敦煌當地的氣候,冬季特別長久,一到十月就結冰了。顏料凝結,手指僵硬,陰淒淒的洞窟裏已不能着手,一直要到來年四月才開始轉暖,一年中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只能在室內做一些研究整理的工作。”不能爬上爬下臨摹,常書鴻形容是“最大的痛苦”。
苦行僧式敦煌臨摹,常書鴻甘之如飴,只因許多壁畫已經沒有了,或褪色了,這是沒法避免的,而臨摹是唯一把敦煌壁畫無限綿延下去的補救方法,是一個藝術人自覺肩負起的保護使命。
(跟隨常書鴻看敦煌 · 三)
程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