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介春英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萊公請帝御澶州，指點燕雲一望收。

    太息將軍耽字法，盟書城下畫龍愁。

    此滿洲耆英臨董其昌書跋，“顏魯公《送劉太冲敘》，鬱屈瑰奇，於二王法外別有異趣。米元章謂如龍蛇生動，見者目驚，不虛也。宋四家書派皆出魯公，亦只《爭坐》一種耳，未有學此敘者，豈當時不甚流傳耶”云云。款識“丁亥嘉平，呵凍臨。耆英。”鈐白文“介春”、朱文“耆英印”。耆英，介春其字，號宗愚。隸滿洲正藍旗。清宗室，貝勒穆爾哈齊六世孫，大學士祿康子。嘉慶時以蔭生入仕，洊至內閣學士，護軍統領，內務府大臣，禮、工、戶部尚書，廣州將軍，欽差大臣兼兩江總督、兩廣總督，道光末，擢文淵閣大學士。平生喜法書，督粵時曾翻刻宋拓《澄清堂》殘帖，好臨晉唐法帖，又好為徑丈壽字。宗稷辰《躬恥齋集》中有贊。耆英此書稍欠靈動，雖未得思翁神髓，而面目具在。丁亥嘉平為道光七年十二月，年四十一，時任戶部右侍郎兼理錢法堂事務。嘗自跋草書《千字文》云：“余書與時流相較，氣概不如野亭，間架不如枝山，縱橫不如慈海，姿態不如成哲，纏綿不如潤山，儒雅不如露軒，跳脫不如鶴汀，秀潤不如繹堂，靈活不如湘林，嚴整不如春圃，古奧不如石庵，瘦勁不如慰農，而厚重圓挺則余亦不敢讓。不知當世以為何如也。”以自書較諸劉墉、成親王、那彥成、薩迎阿、塞尚阿、祁寯藻輩，足見自負。用印有“揮灑從心”、“寄情豪素”、“我用我法”，又自書引首曰“樂此不疲”，嗜書至於如此。然有名不在於書，而在以疆臣理夷務。中英《南京條約》，割讓香港，五口通商；中美《望厦條約》，喪失治外法權；中法《黃埔條約》，關稅不能自主，皆由此人簽訂，背負千秋罵名。宣宗昏塞懼外，耆英輒以危言入告，乃命行羈縻，諭旨屢見“相機妥辦”，“不可稍存大意”等語，實無良策。和議既定，天語褒揚“久任封圻，辦理諸務，俱臻妥協”，內召拜相；文宗御極，深惡其“抑民以奉外”，為英夷張目，坐事圈禁。咸豐八年，英法聯軍入寇，陷大沽炮台，詔命交涉而擅自回京，賜自裁，終年七十二。當其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卸兩廣總督任，奉旨入覲，僚屬餞之，以“低眉暫斂英雄氣”詩句自解。予以其嘗重訂唐《陸宣公集》並梓行之，蓋不聞宣公有言：“欲辨言之真虛，不可不考之於實。言事之得者，勿即謂是，必原其所得之由；言事之失者，勿即謂非，必窮其所失之理。”持此衡之，耆英當自置於何地？亦奚足言英雄氣也夫。其人無恥喪良，其書力追古雅，措意於二王，得嫻雅工穩之致，予於是有三惜者焉。一惜其字非不為佳，奈不以人品而見重於後世；二惜使在熙朝，四海昇平，筆墨供御，庶乎“無災無難到公卿”；三惜其生不辰，人主瞶瞶，昧於中外形勢消長，調度無方，戰和無定，進退無據。國家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人主無自知知人之明，辦理夷務苟非公忠為國捨身忘己，任用非人，徒以一己禍福利鈍為天下之得失計，其聲名狼藉身敗名裂也必。人生衰世，誠可謂時也，遇也，命也，運也。方今天下乂安，富國強兵，元首懷抱高遠，從嚴治黨，勇於自我革命，“我將無我，不負人民”，吾人有幸生於當世，“中原北望氣如山”，團結一致，民族復興指日可待，當額手相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