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化版“真人Show”為何評價兩極

    ——觀《抓娃娃》

    由沈騰和馬麗主演的喜劇《抓娃娃》在七月十六日上映，儘管因精良的製作和密集的笑點，且被稱為開心麻花系列的精品，但不少觀眾表示觀看後感到不適，有關電影的劇情和人設引起了不小爭議，評價兩極。

    打造漢化版“真人Show”

    電影的前半部分，講述富商馬成鋼和妻子春蘭如何為兒子打造一個“真人Show”，孩子的日記會被每頁仔細分析，他的生活作息都被監控錄下，他的飲食有廚師專門分析，制定食譜，而他親近的奶奶，其實也是教育老師假扮，負責管理他的教育和成長問題。夫妻和這些專業人士們在小房間裡定期開會，在監控錄像裡放大分析兒子的生活點滴，為了能夠實行更好的培養方案。兒子馬繼業從小就生活在一個被監控和NPC所環繞的虛假世界，包括：貧窮的院子、各類鄰居、問他英語題的路人，至此電影已是漢化《真人Show》（一九九八年上映的美國科幻喜劇電影，又譯《楚門的世界》），讓人毛骨悚然。

    父親為何執意要建構這個貧窮的世界欺騙兒子，是怕富裕的環境會養壞孩子，就像被養廢的老大。趁老二還小，決定讓他經歷自己小時候吃過的苦，鍛煉他的意志，讓他未來繼承家業。妻子春蘭在電影中反抗過幾次他的錯誤決定，例如一開始他要讓全家在破舊的環境居住，她已經大發雷霆，又如馬成鋼為了懲罰兒子用錢偷偷買了電子產品，他讓兒子撿瓶子被同學們霸凌欺負，春蘭心疼自己兒子，大罵“你這樣有考慮過他的自尊心嗎”。她兩次出於人性的反抗，最後都被馬成鋼以家產和愛馬仕包壓制，繼續做欺騙兒子的共謀。

    電影後半部分，“真人Show”出現了裂縫，NPC逃出虛擬世界運作的秩序，讓馬繼業看見癱瘓的奶奶竟然在打籃球，從此他開始懷疑世界的真實性。而越深究，破綻和不尋常之處就越多，最後他潛入地下室，才看見那個父親和眾多NPC開會討論的房間，那些日夜監控他的錄像，被放大監視的日記本，以往苦難教育下所有的撿瓶子、與父親的美好回憶，原來全是謊話。

    與《真人Show》不同，被監視的主角一朝發現真相，他做的是對原世界義無反顧的逃跑，當他乘船前往斐濟，卻在海面不小心戳破幕布，看見世界的真相——背後的攝影棚。而《抓娃娃》是主角成為富二代後，他在路上看見瓶子，仍然反射性將瓶子撿起。電影諷刺苦難教育對孩童心理的創傷，不幸地如馬繼業撿瓶子的行為那般，就算發現父母欺騙的真相，他也沒辦法如《真人Show》主角楚門那樣背離世界。原生家庭對孩子來說，就像穿着濕透的衣服，脫了會冷，穿上又寒。父母再過分，孩子也無法徹底脫離，一次又一次被感情和責任的紐帶牽絆。愛父母是孩子的本能，這也給了馬成鋼這種父母重複勒索、綁架孩子的底氣。演繹至此，電影的黑暗內核已暴露無遺，看懂了的觀眾很難再笑出來，這是被無數笑點包裝起來的黑暗面。

    父權社會下的中式家庭

    《抓娃娃》的爭議度之所以大，是馬成鋼這個父親角色幾乎濃縮了父權社會下中式家庭所有的人性之惡，觀眾會感受到冒犯性。就如春蘭每次質疑他創造的世界會損害孩子身心時，馬成鋼都用錢和物質來讓春蘭閉嘴。而春蘭作為親生母親的服從，讓馬成鋼的父權更加堅不可摧，他的錢和權都是能讓他在家裡為所欲為，連妻子也無法質疑，與家人、僕人的對話都是上對下的關係，就像老闆差使員工。他對兒子也是商人的態度，他兩次對馬繼業表達過以後他要孝順他、給他買大房子。他的投資是為了回報，是給企業找到一個最合適的繼承人。

    這種商人與父權的結合，又融合了中式家庭的核心。在繼業發現真相，要離開家庭時，馬成鋼說：“還回家不回家吃晚飯啊”，嚴肅的話題用嬉笑的方式帶過，本質上他並沒有在乎過兒子的情緒。他從小給兒子創造的虛假世界，塑造他價值觀的所有事件原來都是虛假，這對孩子來說是毀天滅地的災難。當繼業發現真相，馬成鋼潛意識不認為兒子會有自我意識敢質疑他，怨怒他。他與孩子說：“這場實驗裡沒有少你吃穿，沒有餓着你。其次這麼多人圍着你轉，你為什麼還不知足”，層層遞進的邏輯，彷彿重演中式家庭如何用物質來箝制孩子，只要“不少你吃穿”，那麼他們做過對馬繼業的心理創傷的過失，都可以被原諒。畢竟精神的創傷無法衡量，但是付出過的物質可以，他們知道這句話能讓孩子有口難言。

    電影赤裸地揭示了有錢財、有權力的父親不會反省自己，孩子憤怒的控訴在他眼裡只是玩笑。眼看孩子被毀了，他轉頭對春蘭說：“我們再生一個弟弟妹妹”，母親尚有對孩子的母性，而父親看待孩子卻像是用廢即棄的工具，這種徹底的冷漠絕情，道盡人性之惡。

    金錢至上的價值觀

    電影營造的虛假世界，出發點是為了讓孩子吃苦耐勞，培養優秀品性。但電影中間幾次出現的賺錢、財商、買大房子的價值觀，卻違背了中國的傳統美德。變成了苦難教育的包裝，內殼是金錢至上價值觀的作品。馬成鋼的冷漠、無情和勒索，讓觀眾看了也相當不適。

    整體而言，此部喜劇電影雖然諸多笑點，大團圓的結局，但有爭議性的價值觀和劇情設計，隱射了中式家庭和父權最黑暗的一面，又對這一嚴肅的話題以嬉笑的方式帶過。讓觀眾看見繼業一步步被傷害、毀掉，挑起觀眾的怒火，結局卻又輕輕放下。因此電影本身水平尚可，但可進步的空間也很大。

    叔山意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