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國

    在《潮汐圖》中林棹寫道：你足夠幸運，長成一個識字的人。有一天，你動身去往北方世界。

    我曾在北京讀大學。這個嚴酷的十二月，我回到了北京，用身體辨認什麼叫做凜冬。凜冬一詞在小城可謂絕跡。今年的北京下雪特別早，也特別冷。零下十五、六度的氣溫，這是小城難以想像的數字。十二月下旬，大寒潮南下，裹挾着足以霜凍萬物的寒氣洶湧滾來，北京頓時白雪皚皚，冰棱簌簌。正如林棹所言：雪帶來一個勻質、陰薄的新世界。

    在北京甫下雪的日子裡，當地隨即發佈了停工停課的通知，可見雪勢之大。那幾天，社交媒體裡鋪天蓋地的雪景和關於溫度的數字紛飛，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句話：南方人興奮地看雪，北方人興奮地看南方人看雪。（這道理顛倒也成立：北方人興奮地看海，南方人興奮地看北方人看海。）

    停雪後，人們從居所中魚貫而出，拿起冰剷及融雪劑，灑掃剖解，以純熟的技巧斜插入冰層，實際的角度和力度只能在無數次實踐中意會於心。用力一撬，冰層裂開，再剷往一旁，清理出能正常行走的路，等待氣溫回暖，冰堆便會融化成水，流入下水道，那時候春天也來了。至於其他冰塊，只要不影響行走交通，就不必浪費氣力清理，任由其靜靜地伏在大地上，接受灰塵飛落。大地披上了一層閃爍的冰晶。

    我們到達北京時，已經停止了大雪，僅餘地上由團團積雪沉澱而成的厚冰。冰雪一開始誕生時潔白如玉，現在卻灰撲撲的，蒙上了一層又一層不潔的塵垢與碎屑，如同堆放在一起的木炭。萬物彷彿都如此，一旦降生便開始接受苦難和凋萎，最受文人稱頌的雪亦不例外，由金玉到敗絮，是時間的緣故。

    雪國的晨昏總是模糊的。只一瞬，天便黑了，頓失滔滔，措手不及。灰濛濛的冰迅速不動聲色地與夜色融為一體。

    （回京記 · 一）

    甘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