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竹方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著書豈以屬科名,白話理深言易明。
金竹先生人品貴,不求聞達此儒英。
予祖籍廣東新會,自先世居澳門,為澳人久矣,然每以吾鄉家白沙先生為榮。白沙先生道理深湛,為有明一代嶺南唯一陪祀聖廟大儒。百餘年後,又有同鄉胡方講求理學,以品學純粹稱。方字大靈,自號信天翁。棠下金竹岡人,人稱金竹先生。康熙歲貢生,性耿介,不苟於遇合。年十一應童試,廣州司理涂景祚奇其文,延至後堂許薦之學試,方端坐不答。兩試冠軍,鄉試不售,學使陳肇昌謂其文高古難識,不若就北闈,答曰:“遇合命也,奔競以弋科名,予竊恥之。”事父母至孝,及居喪,藉草宿柩旁,腰絰不除,三年不入妻室。四十後陋巷窮居,杜門著述,作文發明義理,著有《周易本義注》、《四子書注》、《莊子注》等。先是,兩廣總督吳興祚聞其名,使招之,走匿不見。元和惠士奇視學廣東,訪求實學,遣吳生至其家往見,則急揮手曰:“學政事未竣,不可見,不可見。”出吳而扃其門。再遣吳索所著書,舉以《大學》、《中庸》兩制義。惠公歸而讀竟夜,盛稱其文奧而顯,勁而腴,清而不雜,所謂義理之學而不失之臭腐者也。人謂惠公試畢,非一見無以報。卒肩輿入見,至川堂,下長揖曰:“方年邁,無受教地,不能執弟子禮。”數語遂起別惠公。惠公禮之甚,疏薦胡方於朝曰:“人品端方,學問醇正,一介不苟,五經盡通,黃童白叟聞其名者,無不知為端人正士,能書,工詩。註《易》及四子書多所發明。尤精舉子業,不特南粵人才莫出其右,即江左文人不能及也。”惠公見方之明日,語吳旭亭教諭曰:“胡生貌似顧寧人,豐偉端厚,皆富貴福澤之象,不驗於其生,必享大名於身後也。”世謂何羅蘇胡為惠門四子,然胡方長惠公十餘年,惠公求一見而不得,是未嘗遊其門也。著《鴻桷堂詩文集》,末附《信天翁家訓》,多見道之言,曰“ 文品以潔為貴,須學以白話說深理始得”,又曰“我文字無他好,只是不亂不散不漏,細心求之,勝讀古人”,又曰“講話之勢,不外一順字,然非從頭序到尾即是順也,大抵《左傳》先經以起義一例最可悟。又我常言斷續二字,當細察之”。詩效各體,力追李杜,不作豔題。工書,其小楷人比之文待詔。著有《字說》,曲盡八法之妙。此其小楷自作七律二首,題為“和諸公重陽前三日再集雙溪禪院(顧明府所建,邑人即以為祠)柬譚薇庵(薇庵曾見禮顧公)”。詩云:“侵臨佳節報茱萸,秋興朝朝東郭隅。縣邑風流三歲歇,虛無魂魄九原呼。昔人休訝王弘酒,此地重攜丁積壺(白沙子有丁明府攜酒飲白沙補會詩,顧公於邑名士不時餉饋,或枉行厨)。正想羊曇論往事,西州門路不能趋。”“取次登高指六湖,初尋祠廟重踟蹰。滿庭落葉槐新種,繞徑陳根菊自鋪。野老秪知慈父母(余於顧公不及平生,然感懷時事,正切追思),諸公還憶舊懽娛。彥先倘似盖山水,可惜張翰音獨無。”款識“信天翁草”。鈐白文“胡方之印”、朱文“大靈”。《鴻桷堂詩文集》卷四著錄。《信天翁家訓》有論詩語,不失理學家宗旨,可與此詩參看:“詩,言情之物也,無情則無言,故詩窘强言之,又非詩也。然情有高卑有邪正,高者正者為雅,卑者邪者為俗。雅則詩佳,俗則詩陋。要學詩,先須明理,修心養出高情正情,乃可言詩。不然,苦吟無益也。”或曰方交遊不廣,竊謂其陋巷著書,承衰救弊,是交顏回矣,如此志節,時人豈易得見,是則交今人不若交古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