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與遺忘之戰
近月,關於納粹德國和猶太人的新聞,接二連三成為報章國際版頭條。先有加拿大下議院院長因公開表揚納粹老兵而最終辭職,後有荷蘭皇室成員被證實曾經加入納粹成為黨員。到了十月,哈馬斯在毫無預兆下突襲以色列,雙方爆發激烈衝突,為動盪的國際政局增添隱憂。
納粹暴行 餘音未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距今已近八十年,但關於納粹的新聞,仍不時在西方世界引發爭議。早前,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訪問加拿大,並在國會發表講話。在受邀出席的來賓之中,有一名已九十八歲、曾參與二次大戰的烏克蘭老兵洪卡。當時,加拿大下議院議長羅塔稱讚洪卡是戰爭英雄,指他當年“為烏克蘭獨立而戰,反對俄羅斯侵略者,至今對軍隊支持依舊不變。”未幾,國會全場起立鼓掌。
表面上看,羅塔不過重申加拿大對俄烏戰事的立場,但幾天後,人權和猶太組織譴責羅塔,並稱洪卡曾在納粹軍事部隊“黨衛軍第十四武裝擲彈兵師”服役。作為納粹黨衛軍組織一部分,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早在一九四六年,已宣佈這隊兵師為犯罪組織,並判其犯下戰爭罪和反人類罪。羅塔對自己失言犯錯深感遺憾,最後選擇辭去議長一職,並聲稱自己的言行,為加拿大及其他國家的納粹暴行倖存者帶來痛苦,加拿大總理特魯多更形容事件“令人非常尷尬”。
言猶在耳,今年十月,荷蘭政府證實了伯恩哈德親王曾是納粹的一分子。這位荷蘭的皇親國戚,生前多次反駁自己是納粹黨員的指控,但許多歷史學家並不賣賬。一九三七年,伯恩哈德因與當時的荷蘭公主朱莉安娜結婚而成為親王,曾發誓自己從未成為納粹黨的正式黨員,但承認曾先後加入兩個納粹組織:衝鋒隊和黨衛軍。一九九六年,荷蘭戰爭文獻研究所研究員奧爾德斯表示,他在美國大學檔案館中發現了伯恩哈德黨員卡的副本。不過當時伯恩哈德對此仍矢口否認,並聲稱黨員卡副本是偽造。
猶太人的“納粹終章”
紙畢竟包不住火。二○○四年,親王逝世。根據荷蘭王宮檔案館前館長馬爾沙克威德,他在清點親王遺物的過程中,發現其納粹黨員卡正本,其後荷蘭政府亦證實馬爾沙克威德的說法。消息曝光後,荷蘭國王威廉 · 亞歷山大直言,外祖父曾是納粹黨員的事實,會引發社會情緒,尤其是在猶太社區。他認為荷蘭必須面對現實,包括過去一段不太光彩的歷史。當地一些政黨和猶太團體,已呼籲看守首相馬克·呂特對此展開調查。
對猶太人來說,納粹暴行是他們永難磨滅的傷痛,以納粹迫害猶太人為題的影視作品及書籍,多年來一直不斷出現在西方的大眾視野之內。例如五年前上映的電影《納粹終章》,講述一九六○年以色列情報局(俗稱摩薩德)抓捕納粹黨衛軍中校阿道夫·艾希曼,再將其送往耶路撒冷接受反人類罪審判的故事。阿道夫·艾希曼是納粹對猶太人大屠殺的幕後黑手之一,主要負責將猶太人移送集中營。二次大戰末期,艾希曼先被美軍俘虜,其後逃脫,從意大利的熱那亞出發,在經過漫長的逃亡之後,最終流亡到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並改名換姓。
一九六○年,摩薩德根據情報,查出艾希曼的下落,於是在同年五月,與以色列國家安全局聯合行動,在綁架艾希曼之後,再經由以色列航空公司的班機,將他秘密押返以色列。艾希曼的“逮捕”方式,引發了阿根廷與以色列之間的外交糾紛。前者認為綁架行動明顯侵犯該國主權,亦有人認為即使要審訊艾希曼,也應由德國政府或國際法庭負責。不過以色列政府懶理指責,將艾希曼帶往耶路撒冷受審,以反人道罪等十五條罪名將其起訴,最終罪名成立,被處以絞刑。
以巴世仇 僵局難解
納粹德國罪大惡極,猶太人所受的屠殺迫害,是人類史上的慘痛一頁。倘若換個時空,迫害者和受害者的角色隨時對調,在歷史上同樣屢見不鮮。今年十月,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馬斯軍事突襲以色列,以巴衝突再起,雙方平民死傷無數,戰事的不可預測性,為本來已經繃緊的國際局勢火上加油。
論世界地緣政治關係緊張程度之最,以巴地區無疑數一數二,雙方矛盾至少橫跨兩世紀,當中的血海深仇,非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以色列一直獲得美國幾乎百分百的政治與軍事支持,再加上西方輿論長年偏袒以色列,大多數人對以巴衝突的認識,難免較為主觀片面,甚至仍停留在宗教或民族間對峙的說法,即所謂伊斯蘭教與猶太教的對抗,或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的世仇,而甚少進一步去釐清兩者間衝突之根本脈絡及原因。二○一七年,以色列歷史學家與社會主義運動家伊蘭·帕佩出版《十個關於以色列的神話》,完整解構多年來被廣為傳述的“迷思”。帕佩是以色列人,他對中東問題研究的成果,在國際學界中享負盛名,也是少數仗義執言,力求釐清史實,希望以色列政府和西方世界正視巴勒斯坦人權益的學者。
在拆解以色列“神話”的過程中,帕佩依據史實,針對巴勒斯坦及以色列的問題,提出精闢分析和解答。當“神話”被揭穿後,放在眼前的是一系列難以迴避的歷史:自一九四八年以色列建國以來,過百萬巴勒斯坦難民流離失所,漂泊受屈。稍有良知的人,對納粹屠猶完全不能苟同,然而以色列蠶食巴勒斯坦近五分之四的土地、在加沙地帶四周築起圍牆,將巴勒斯坦人困在其中,稍有反抗,便暴力鎮壓、甚至進行種族清洗的做法,同樣是不爭的事實,只是西方媒體一直自我審查,甚少報道。
作家米蘭 · 昆德拉在《笑忘書》中曾言:“人類對抗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著作完成於一九七九年,但昆德拉筆下的世界,因族群認同而帶來無法言明的傷痛,從來不曾消失過。
杜然(文化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