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萬紫千紅  眉間萬恨千愁

    ——淺談華堅 · 馮力士

    演技，何以論“精湛”？簡單兩字，卻如幽幽南山般深遠而不見得以立足之處。有論基斯頓 · 比爾那般能將身軀與外貌、言行變形為影中之人者，方為演技；他人則對里安納度 · 狄卡比奧那豐滿的情緒張力所為震撼；甚而像“巨石”狄維 · 莊遜那樣透過自身的魅力，將整部作品圍繞自己定性的演員，亦不失為演技的一種形式。

    但在世上還有這麼一群戲精，他們往往能嶄露自己運籌帷幄的表演張力，透過眉宇間的紋路傳達出了千言萬語、用雙唇勾勒出的半月彎引領着觀眾們的心，向上，或以激昂；向下，或以沉澱。他們毋庸以太誇張的動作去博取觀眾的注意，不需以英俊無瑕的臉孔在熒幕中畫出自己的領地，只需短短的一言、一句，他們就陷入了角色中。虛實與恍惚之間隙，劇本中的人物彷彿將他們作為媒介，活生生地在幕上跳動起來，舉手投足間散落了一地的演技。筆者私心以為，那，便是演技之“精湛”最為真實的體現。

    就像本篇中的主角： 華堅 · 馮力士(Joaquin Phoenix)，他也是將演技兩字刻劃在自己臉龐上的一名鬼才：那能欺人的眼睛、佔去人們注意力的一舉一動、從舌上衍生出能誘惑視聽的字字句句。對於筆者而言，最能體驗他精細演技的作品，首當是《大師》(The Master)與《小丑》(Joker)兩部電影。各自又能取出最為核心的一幕戲，前者揮灑了他可逐漸醞釀的內斂；後者則出展現了他能一蹴而就的瘋狂。

    《大師》：反叛靈魂的逐步沉淪

    Freddie Quell，被自己過往所擾的一介平民，離鄉背井、自我放逐、要以偷竊度日維生，又似乎被自身回憶的痕跡糾纏不清，在眾多因素下構成了這個角色。即便背景模糊，且不少僅是憑他的片面之詞，但何為因，何為果？對於這個角色真實的側寫並不是本片，甚至下面所敘這場由教主試圖控制Freddie，最後反被他周遭崩壞的現實所震懾之戲的題眼。

    而作為一個教主，Lancaster Dodd（菲臘 · 西摩 · 荷夫曼飾）有自己私心的目的要達成，因為有目的，所以有了局限。他正是希望使用權力去框架住Freddie的桀驁不遜。在他眼中，相對於自己的衣冠；Freddie便是沒有社會化的禽獸，任何的諮商問題正是他能逐步擊潰Freddie心防的利器。開始只是閒話家常，Freddie對於任何詢問都能對答如流，“你在車站附近徘徊是否只為了享樂？” “不”、“你的過往是否困擾你？”“不”，這裡的他都還能主動露出微笑，從表情說明了這對他只是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罷了。然後問題更滲入了Freddie心牆內，“會否覺得自己很古怪？”明顯的停頓與思考後，“不”，隨着眉頭的擠壓，顯能感受到他逐步被教主所拆裝，卻還不自知。對於是否會擔憂自己給人印象，Freddie有了自己的答案，但卻被教主所糾正，這時的他臉上寫着一閃而過的困惑。被問到是否是不可預測的人時，他用一聲響屁作為回應。童真的心和幼稚的行，從他笑開懷的齒間能觀察到，此刻對他更像是玩樂而非諮商。待整個過程完結後，更能看到他主動詢問教主再“玩”一輪，於是重新整理了放浪的心情，Freddie的五官回到各自的崗位，沖刷走了原本的心情，準備再更深入地解剖自己的內心。

    然後教主立下了不可眨眼的規定。眨眼的表現，也許是教主判斷他是否說出謊言的依據。繁雜且私人的問題開始破壞了Freddie的心防，“你殺過人嗎？” “不”、“你曾與家人做過不可言喻的事嗎？”“是”，徬徨的內心終究還是讓他在壓力下眨眼了，於是他用巴掌試圖拍醒自己，試圖架立不為所動的表情。同樣的問題：你殺過人嗎？此刻卻得到了他不同的回應，失防的眉心與眼神也印證他逐漸洩漏的愧疚，更細微的觀察還能注意到他的身軀開始不安地躁動。問到母親在哪，他遲疑了許久，才吐出了“她瘋了”三字，無須言語便能看到此刻的他，早已將心中破碎之點用表情畫了一個地圖。“為甚麼不和你的愛人待在一起？”“我不知道理由，我是傻子。”“為何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着世上最簡單也最複雜的疑問，Freddie早已透過脫口而出的怒吼，與奪眶而出的淚水將悲傷的孤獨展露無遺。此刻環繞室內的回音，是他在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介紹自己，也是對面所坐那虛無的教主，在電影裡首次被野獸般的現實塞滿了自己的空間。最後教主讓他閉上眼睛，隨着眼皮的落下，方才所經之事開始在他腦海中發酵，此刻的眉宇間，儲藏的是思念與懊悔，是好好地品味認識自己的感受。

    《小丑》：瘋魔邪魅的不可自拔

    Arthur Fleck，一名過氣的街頭小丑，只因錯愛了世界，愛錯了人而被逼得冷酷而無情。那最後的理智與純真，就在本部片尾聲的脫口秀橋段中交由Arthur本人宣洩而出並消失殆盡。

    一切的瘋狂都始於鏡頭將畫面駐留在Arthur的臉上而起。他首先質問了這社會所謂的合理與正義，心中的憤慨藏在一絲理智的控制之下，眉上緊鎖的不僅是怒氣、更是呼之欲出的瘋狂；嘴中所言的不僅是詭辯、更是溺水前的呼救。社會、權威，有誰會關注像他那樣的一介平民？他還在盡力的與主持人爭論，哪怕不是完美的答案也好，Arthur仍舊希望主持人能給他一個回頭的理由。然後主持人對他神智與立場的質疑，帶走了他怒不可遏的深鎖眉頭，與微張的嘴中脫之而出的爭論。此時的主角，就只是盯着主持人，若有所思，千頭萬緒。然後他明白了，他的臉孔顯然放鬆了下來，因為他了解了茫茫腦海中一個笑話真正的笑點，於是Arthur的眼眶開始縮起，他想看看這個世界是否就像他腦海中所想的無可救藥，即便是從片面的角度觀之，重新掛起的笑容興許也是對於這答案的一抹不屑。

    不屑之後，Arthur就從主角的眼中悄悄離去了，別無他人，接替這副身軀的是小丑，是狂傲而無底線的小丑，一個更為猖狂的笑容，拉長了嘴角間的距離，加深了眼眶的輪廓。“I know!”對於無惡不作的小丑，主持人對於他惡行的闡述更像是在褒揚他的舉動，早知這世界的殘酷，汝又何以贅述？任何言詞的詆毀在此刻反而對他無所適從，主持人口中越是帶有教訓之意，小丑只會愈發拉扯開他的笑容。“蹦！！！”高墜的煙花、震耳欲聾的槍聲，掩蓋不住小丑對於他剛犯下惡行的滿意，前刻同樣的笑容此刻沾滿了鮮血。這是小丑的一次勝利，所有的冷酷與無情，都隨着小丑的仰天長嘯釋放到了空中，更控制不住的雙唇間，笑出的不是喜樂與平安的預示，而是反抗與暴力的將至。

    “Phoenix”：是鳳凰  是傑出  是他

    這就是華堅 · 馮力士和他與生俱來的戲骨天賦，從眉間到下唇之處，都是他輕歌曼舞的展演空間。當觀賞有他主演的作品時，除了留意周遭事物的發展與互動，更適合放點心思在他的臉上。即便沒有千言萬語之劇本，卻能帶給人千頭萬緒之情，這溢於言表的體驗，恰好就是他演技為人所稱道之處。如他名字所含之意，Phoenix，鳳凰往往是浴火重生；他所表現的精湛與微妙，更是千錘百鍊而得的精隨。細細品味他過往的演出，更加讓人期待未來他所能給予的表現。

    離  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