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與兩個
——評《一一》
談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台灣電影,就不得不提到楊德昌導演。楊德昌作為“台灣新浪潮”時期的重要人物,尤為關注城市中的“新”生活,作品具有濃厚的後現代意識,以及超越時代的理性思考。他一生所執導的電影不過八部,如獲得各界好評的《恐怖份子》(一九八六)、《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一九九一)、《一一》(二○○○)等。回望今日,楊德昌離世已有十六個年頭,但其創作中獨特的“文學性”與美學特徵,卻為後世留下久遠的迴響。
如前文所言,城市是楊德昌電影敘事中的母題。他一直嘗試在“舊”台灣的鄉土情懷中,找到“新”台灣的現代氣質,並詮釋自己對於社會及生命的認知。《一一》 是楊德昌的遺作,亦是台灣城市電影之代表。導演曾解釋片名的含義,他認為“一”代表了生命的最初。但有趣的是,電影的英文譯名是“A one and a two”(一個與兩個),電影海報上兩個豎排的“一”,排列起來亦是中文字“二”的模樣,似乎未開片,導演就在告訴我們這是部關於“另一個”的故事。
楊德昌將背景設定在世紀之交前的台北。電影一開幕,鏡頭便聚焦在一場熱鬧的婚宴上。導演以小男孩洋洋(簡洋洋飾演)的視角,帶領觀眾進入這個普通中產家庭的生活,亦在劇情推進中,逐漸展現影片的主旨。
電影中,最玩味的部分是洋洋拍的相片——唸國小的洋洋拿到了爸爸N.J.(吳念真飾演)的照相機,在一聲聲的“咔嚓”聲中,他對世界有了初步認識。但洋洋拍的每一張相片都是別人的後腦勺。有兩次,導演都借着洋洋之口,暗示了“後腦勺相片”的用意,並且隔空與觀眾對話:“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後面,我們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我拍給你看啊。”
九十年代末的台北,已經有了複雜、流動、夢幻的現代性城市特質。雷蒙德 · 威廉斯(Raymond Henry Williams)便曾指出,現代性必然導致人們心理層面的異化,且擴大了孤獨與城市之間的聯繫。因此,除了洋洋和婆婆(唐如韞飾演),《一一》裡的每個人都受着孤獨的考驗。他們被迫囿於眼前的世界,在父母、夫妻、情人、子女等身份中沉浮,既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卻又深感無力,已忘記生命純真的一面。洋洋這一角色,即為楊德昌對於“一”(最初)的詮釋,他又通過那疊“後腦勺相片”,巧妙地喚醒觀眾:有時人需要跳脫出習以為常的觀念,看見生命的另一面。
在電影的尾聲,洋洋對着婆婆遺照說:“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個,剛出生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就會想起你常跟我說,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說,我覺得我也老了。”《一一》由婚宴開啟,又在一場葬禮中結束;紅事與白事的呼應,在電影敘事中構成一個循環,就像婆婆離世、小表弟降生、洋洋開始成長,如此又是一個生命的循環。
司徒子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