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主角

    看到張姓公關成為名女人的報道，我毫不驚訝，正如蘋果樹不會結出芭樂，給它時間，嫩綠指甲大小的果實將徐徐長好腰圍、胸圍，至於核心早就放置核心中，成功遂自然而然，畢竟找不到任何一顆做作的紅蘋果。

    張公關圓胖臉型，瞇瞇眼，唯一說得出特色的是鼻子，鼻尖彎翹如西洋卡通人物，是她平凡臉蛋唯一的立足點，但她整個人精神極了，牛仔褲、球鞋是慣常打扮，隨時準備追趕跑跳碰，不像綜藝節目主管，倒像戶外節目小助理。我知道她的打扮深意，沒有裙子拖沓累贅、沒有高跟鞋小心翼翼，而且渾圓臀型套進牛仔褲，竟也無比性感。

    會議時，劉主管、黃公子以及張公關，專注聆聽製作人老大剖析節目流程，“節目進行到九十分鐘，就該燃放煙火，但放煙火以後呢……”戶外演唱會雖有排演，但都是小單元進行，沒有成本與時間真的玩一次，環環相扣推演是節目成敗關鍵。

    我是菜鳥，跟隨敘述懷想畫面的能力還是有的，真的看見滿天煙火中，群眾與藝人成為夢幻世界的兩個主角，而這同時節目還在繼續，“所以啊，”老大接着說，“這時候如果唱慢歌，藝人的聲音便被蓋掉了。”老大連頭都沒抬，只是移一下手肘，張公關馬上接口，提到可以遞補、以快歌見長的歌手群，老大被手掩住的嘴似乎在笑，睨了睨劉主管、黃公子等，只見他們臉蛋窘紅。

    “我建議，應該準備醫療箱……”我脫口而出，自己都吃一驚，他們猛然尋找發聲處，我連“以備萬一”幾個字都不敢說了。劉主管顯得焦慮關切，黃公子滿臉不屑，老大沉吟數秒說，“醫療箱備上吧。”

    會後各自回座，張公關經過我旁邊，輕輕拍我肩膀，這個建議很好，“滿天煙火，真不知道會有什麼亂子呢。”那是我們極少數的對話，她最常跑動製作人辦公室，說電話頻率密集，每一通都是重要經紀人，攸關節目內容、順序，以及連鎖反應的收視率與利潤。所以她的每通電話都在從基礎往上看，最後是嘩啦啦、金閃閃的鈔票，不像我，爬滿一行接下一行，以橫向紙張書寫，竟是越來越降落。

    書寫在此也是人生隱喻，尤其對比張公關。而這樣一心往上爬的女人，竟騎機車上班，我因為找不到機車停車位，穿梭附近街巷時，看她下了機車後座，男子接下她的安全帽後，不多說逕自騎走。張公關整整頭髮、拉拉衣裳，提了背包，到公司還必須再走五六分鐘。

    我滿臉狼狽上班時，她已泡好咖啡，一身打扮雖也經歷烏煙瘴氣機車陣，卻一點痕跡都沒染上，而今成為名女人，有自己一套的美妝術、穿扮術，該也有輛自己的轎車，至於司機是否當年騎士，我就不知道了。

    半年不到，我還來不及眷養盆栽、同事情誼等私有物，便請辭他去，“有空常回來玩啊？”張公關旋轉椅子，面對我說道，她的瞇瞇眼有月亮的弧度，正因為她的帶動，劉主管抬起頭、黃公子停止假裝東忙西忙，有揮手、有微笑，我按住往下的電梯，也決定以後不再上來了。這不是我該爬的天梯。電梯門關上的最後一刻，張公關在最後剎那朝我揮手，從此，我心中便栽有一株小小蘋果樹。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