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與五百塊
叔公去世了。在一個雨夜,雨淅瀝瀝地下着,纏繞群山的霧氣帶走水分的同時,雪白的靈魂也飛升到霧氣裡,逐漸飄向遠方。
叔公的家就在我家旁邊,所以當他去世沒有多久,我們便知道了這個消息。父親幾乎是急匆匆地過去幫忙料理後事。這我也特別能理解,叔公是一位特別令人尊敬的長輩,為人正派。且在早年,爺爺偷渡到香港打工時,也受到過叔公的接濟。父親說,那時候爺爺初來乍到,在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同為打工階層的叔公,拿出了五百塊接濟爺爺。上世紀末的五百塊,大概對於一個工薪階層來說,也是不容易積攢的。但慷慨的叔公還是選擇這樣做了,這個恩情爺爺讓父親記住,父親也讓我記住。
在我的記憶裡,叔公是一個和善且安靜的老人。每次見到他,他都幾乎是坐在一張沙發上,看到後輩的拜訪,就微微地笑。他的面色從來有些許蒼白,這大概是切除部分肺部所帶來的後遺症。聽父親說,叔公年輕的時候因太過於勞累而落下一些病根,導致老年時身體變得虛弱。但叔公的臉上似乎總是洋溢着那種淡淡的笑,並沒有那種病殃殃的感覺。這大概也印證了叔公是一個積極且樂觀的人。
對於叔公,我還有另外一個印象。在我稍年輕幾歲時,我打了人生中的第一雙耳洞。滿心歡喜的我回家後便被幾乎所有的長輩訓斥。但我清楚地記得,是有一位長輩抱着寬容的態度的——那就是叔公。那晚叔公到我家來作客,大家都在客廳圍坐着,家裡的長輩也總愛拿後備說事兒,奶奶便和叔公抱怨道我最近打了耳洞一事。本以為叔公也會勸喻我,但他卻說:“年輕人,新潮嘛,沒事兒!”雖然至今我都無法知道,也不可能再知道叔公說的到底是不是客氣話,但他包容的態度以及對於新事物的接受程度,已經遠超了很多人。從那時候起,叔公在我心中的形象便變得更加和藹了。
叔公的葬禮並沒有十分隆重,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完成了所有的事,這也與他低調的性格相符合。我去鞠躬的那天,心裡也沒有恐懼,更多的是一份尊重。我看見叔公的女兒背過身默默地流淚,好像不管多少歲,失去和死亡對於人類來說,都是難以處理的議題。
幾天後,母親給我發信息說,叔公給我留下了五百塊。我先是有些許震驚,我與叔公並沒有經常見面,但他還是記住了我這個後輩,甚至離開前還想着能夠在最後也表達一些心意。後來,我又聯想到幾十年前,叔公給我爺爺的五百塊。情況又是那麼相似:我也即將前往與爺爺當年一樣的目的地,繼續我的學業。
五百塊,從幾十年前的“救命錢”變成了今天的“祝福金”。我會將這份祝福擺在心裡,也希望這“五百塊”能一直跟隨在我身邊。最後,帶着一顆感恩的心,願叔公能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幸福。
程 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