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食品愛
——讀《一食一味》有感
澳門商販的吆喝聲是很特殊的,不大不小恰到好處的音量,沿着街邊接二連三地在你耳邊循環,大多數不會追着你反覆問,上下觀察你是否有購買的意願後遞出手中的試吃品。我總是覺得,正裝的食物沒有它的試吃品好吃。小街窄巷穿梭着的人群擁有最多的澳門回憶。在記憶裡儲存着無法複製的獨家記憶,是深冬街邊冒熱氣的牛雜,也是夏日海風旁泛油光的葡撻……
“我很想喝一碗鹹菜茨菰湯。我想念家鄉的雪。”讀到汪曾祺先生在《一食一味》的句子時,心裡突然像釣起了一條小魚鈎,刺撓得很,恍若置身於鹹鹹的海風中,任憑鹹味沾染到手中的葡撻。嘴裡彷彿品嘗到剛入口有點膩香的軟糯,酥軟的脆皮,在口中一起化開的味道,越想這股味道就像煙霧一樣瀰漫在嘴裡,讓我嚥了嚥口水。美食是一道穿梭時空的走廊,能到過去,能去未來,也能留念於現在。
初次來到澳門的時候,站在人潮擁擠的人群裡是茫然的。當時家裡經濟條件不如今日,我和父母牽着手站在高樓大廈密密麻麻的城市裡,樸素的衣服,不太先進的智能設備,留下一張又一張照片。我是個愛吃的小孩,我不太愛走路,沒過一會兒就要吵着媽媽給我買東西吃,走過各式各樣的店舖,直到櫥窗裡擺着一個個金燦燦圓滾滾的“蛋撻”,為什麼在這我用蛋撻去描寫,是因為年幼的我根本分不清葡撻與蛋撻,我只知道它比我在放學路上買到五毛的蛋撻看起來更高級點。媽媽順過我的眼神,花了人生中我第一次覺得一個小東西那麼貴的價格,買下燙手的葡撻。入嘴化開的一瞬間,我第一次見識到原來有如此油香的內餡和酥脆到捨不得停下來的外皮。遠處的海鷗在啼叫,而我和父母坐在有着很多歲月痕跡的石階上,晃着腳,領略着空氣的潮濕,吃着對當時的我來講認為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葡撻的特點是油脂混合奶油後帶來的油香,不似別處的乾巴、凝固着、入口像是在吃餅和發糕的組合體,油多尤為別處不及。葡撻的吃法,說來也是極其講究,極具儀式感的,我個人總結了一個規定,稱它為——對葡撻最大敬意準則,必須是在手心裡感受到滾燙的熱度,是一種會被大家說容易燙傷的吃法。平常食用,最好是一口半個,牙齒輕輕一合,咔嚓——混合着脆皮的奶油香就會在嘴裡滿溢。葡撻烘焙出爐的聲音尤其好聽,聽起來格外的誘人。在底胚擠上奶黃色的餡,推入烤箱裡逐漸膨脹起來的模樣極其漂亮,若是用人去比較,我想大約是當年風靡一時的香港小姐吧。不過想來,自從長大後我也鮮少再去吃葡撻,興許是覺得油膩的感覺讓胃部不適,也或許是無論嘴裡在遵循吃葡撻法則,也無法找尋當時純粹的味道與記憶。
那日之後,我一直苦苦追尋如何再次復刻入嘴的驚艷之味,是時間點不對?抑或是天氣的問題?在不斷隔一段時間去嘗試的,都以失敗告終,讓我感嘆可能是我脫離那個稚嫩的年紀了。一如那日,我站在人群旁,這次不是人群中了,稀疏的人群、忙碌的勞務工作人員來返在路上,眼尖的我發現他們手裡提着那一盒回憶裡濃墨色彩的葡撻,他們吃的樣子猶如品嘗人世間最好吃的食物,那瞬間,我大約懂了是什麼缺少。萬家燈火如同天空的淚珠,趕路的人兒不在乎它油不油、有沒有冷掉、需不需要黃金時間品嘗,它只是勞累一天後獎勵自己,刺激多巴胺的工具。對於簡單的他們來講,不需要遵循葡撻法則,也不會有悠閒的時間停駐下來品嘗,而是在紛擾的街頭嚼着今日的慰藉。我知道美食不會長久,總會留下歷史的痕跡。葡撻的香,不在於它的工藝,而是我們在這小小都市裡找到喘氣的機會偷摸出來的空隙,是都市的物慾橫流抵不過回家告訴兒女買了葡撻那刻,他們眼裡閃過的光。毫無顧忌地在繁忙的城市裡享受美食,這種孤高的行為,才是平等地賦予每個辛勤工作的人最大程度的療癒。真正的我們是容易滿足的,不是櫥窗裡的燈光好看,也不是剛出爐的味道香的勾魂,是一個葡撻,一個工作後的下班時間,在路上肚子裡迴響的“餓聲”時深悶那一口,彷彿就已經擁有全世界。
時至今日,我仍然覺得如何去懷念一段回憶、紀念一個城市,是需要一樣讓你念念不忘的食物,它不需要多驚艷,它是實實在在充斥於忙碌社會的我們的生活中。它也不需要金額多貴,哪怕只是一個一塊錢的包子,也足以讓我用筆描繪它的難忘。後來我成為了一名跨境學童,在小小關卡裡,我不再執着追尋吃東西的儀式感,而是狼吞虎嚥後的滿足感,讓我一次又一次想念與期待着放學上學那段時間。汪曾祺先生筆下的每一樣食物,從來都不是存在於高檔餐廳裡的東西,它只是民間作坊裡習以為常的食物。不就正是汪曾祺先生所說的“家人閒事,燈火可親。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美食與人生酸甜苦辣都匯聚成一個簡單的字:愛。無愛不成家,無愛不成地,有愛才能在背負着千斤的壓力下穩步向前。“一食一味”和愛於城市的每個角落,穿梭大街小巷,落在每一樣普通平凡的食物裡,也落在每一個平凡的你我心裡,策劃着將那些遺憾的、難以釋懷的、痛苦的、開心的事情融合起來,做成這個世界最讓人落淚的佳餚。
高中組亞軍
吳秋燁
濠江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