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幸與不幸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這一名句高度概括了李煜本人一生中的重大轉折,及與之相應的詞風轉變。
“雕欄玉砌”,當可對應於那種詞彩華麗、題材香豔、精工雕琢的花間詞風。李煜的早期詞,也就是他在亡國之前創作的詞,大多不脫此種“雕欄玉砌”般的花間詞風,如“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此類詞或是“夫子自道”,寫盡身為帝王的富貴風流,也寫盡了南唐小朝廷“縱情聲色,侈陳遊宴”的偏安生活。然而,在大宋“臥榻之旁,豈容他人就枕”的威脅下,詞風愈麗,亡國之相便愈顯,宴樂愈歡,辭廟之日便愈近。果不其然,緊接“重按霓裳歌遍徹”,便是“待蹋馬蹄清夜月”、“一旦歸為臣虜”了。
或是“詠美人口”,曲盡其致地寫盡了深宮美女在與風流帝王約會前、約會時的心態、神態、儀態,讀者在讚嘆李煜追魂攝影的深湛功力時,也禁不住要感歎這位才子加昏君“林花謝了春紅”的悲慘結局。
然而,命運總像在和人們開着玩笑。由一國之君淪為階下之囚,由李後主貶稱違命侯,這種變故,對於作為帝王的李煜來說,乃是人生中的大失敗、大不幸,所謂“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正傳達了此種由顯貴而低賤的無常之感、黍離之悲。但是,上述變故,對於作為詞人的李煜來說,卻是創作上的大轉機,大幸運,自此,在他的詞作中,“一洗香羅綺澤之態”,由美而浮豔,演變為美而得體,美而純淨,亦即在創作上不自覺地實現了由“雕欄玉砌”般的花間詞風向“要渺修宜”的天然風格的轉變。所謂“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又在一種近乎神啟中,揭示了李煜本人前後期詞作由鏤金刻翠而洗盡鉛華的詞風之變。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