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吃肉”的“瘋女人”

    “你現在不吃肉，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就會吃掉你。”這是《素食者》裡女主角英惠母親對她說的一句話，《素食者》裡的“素食”，同時也是“反抗暴力”的隱喻。

    《素食者》是韓江在二〇〇四年寫下的作品，講述的是一個女性被摧毀的一生，在暴力、忽視、奴役、毫無愛與尊重的環境下，主角英惠如何被家人圍剿，如何在壓抑和沉默中發瘋，又如何在社會結構性問題中被踐踏，直至走向最後的毀滅。二〇一五年，這部小說被翻譯成英文出版，二〇一六年，它獲得了國際布克獎，韓江也因此成為首位獲得該獎的韓國作家，她現在還是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女性作家。

    《素食者》由韓江先後寫的三個中篇小說構成，包括〈素食者〉、〈胎記〉、〈樹火〉，三個故事的講述者都不是英惠，反而是英惠的丈夫、英惠的姐夫、英惠的姐姐，但三個故事都是圍繞着英惠展開，英惠才是主角。韓江的小說沒有那種一味陳述現狀的平庸手法，而是另類扎實，小說能夠看到她的佈局設計與獨特構想，而不是首先汲汲與讀者達成共情，只不過背後仍是細微的現實和大行其道的女性寫作所哺育。韓江說她想通過本書刻劃一個視死如歸、不願加入人類群體的女性角色，那麼書中的素食者英惠究竟遭遇了什麼來餞行這決絕？本書除了圍繞三個人物來完成敘事，還夾雜了英惠十段詭譎血腥的夢境。每個故事都是獨立而完整的，但又形成了時間和內容的緊密聯繫。三個故事也可以當成獨立的中篇來讀，故事講述的並不難理解。

    韓江接受採訪時曾說：“在這本由三章組成的小說中，主角英惠身為敘述者卻沒有聲音。英惠只作為不被理解、慾望和同情的對象存在於故事之中，她的告白在第一章中以夢的旁白登場。三章的三個敘述者都沒有掌握英惠的真相，而在那空中理解她的真相這件事只能交付於讀者。”

    實話說，本書的開頭，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但慢慢地閱讀下去，卻感覺到一股力量接着一股力量上來了，然後火力全開。作者像是那種非常有實力的、自信的長跑選手，她的書寫既有文學性還充滿了電影感，畫面與情節並重，強烈的壓抑帶來了更強烈的爆發與決絕。

    閱讀感受最深刻的是，英惠在本書裡，幾乎所有的聲音都在和讀者說：“她瘋了！”但她在“被發瘋”的初期有哪些症狀呢？也就是不吃肉、不喜歡穿胸罩，想要以自己舒服的方式生活。就是這樣“被越來越瘋”，直至自我毀滅。

    《素食者》並未設計宏大的歷史背景，而是採用了超現實的寫法書寫了社會、家庭中，更為隱秘、不易察覺的暴力。英惠所承受的暴力大多是來自親密關係，從小就長期遭父親的毒打，當家人知道她決定吃素影響夫妻生活時，父親甚至為了讓英惠吃飯，當眾用蠻力綁住她手腳，逼迫她進食。韓江在書裡所提到的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暴力，同時也擴寬了對暴力維度的探討。用韓江自己的話說：“《素食者》中的英惠認為，素食主義是一種不對任何事物造成傷害的方式，食肉象徵着人類的暴力，此世的暴力，她選擇以謹慎的素食主義來清除自己身上的那種暴力。”渴望變成樹，不僅是為了反抗暴力，也是為了清楚自身的暴力。書裡沒有一個承載正確價值觀的角色，這樣的寫作，是把尋找正確答案的任務拋向了讀者，這才是文學啊。

    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