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弢庵鶴慶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阮亭秋柳賦離愁，更有詩懷落後頭。

    驛馬長安三歲暮，江南重碧一望收。

    鎮江古稱京口，長江經此曰京江，亦曰丹徒江，廼嘉道時張夕庵崟、顧弢庵鶴慶輩以畫稱名，蔣寶齡稱之鎮江派，或稱京江派、丹徒派，蓋二君乃鎮江府丹徒縣人，畫筆精細秀逸，由吳門上溯宋元，巨幛綿密，小景空靈，以行家之作意寫戾家之逸氣，下筆便有千古。弢庵名鶴慶，字子餘，乾隆三十一年生，較夕庵少五歲。山水宗宋元，尤長枯竹瘦石。工詩文，擅行草書。客禮親王邸幕，為名公鉅卿所賞，然性傲岸，生平記載簡略，余故於法時帆《存素堂詩》四集尋繹之。弢庵工畫柳，與夕庵並稱張松顧柳，顧柳即出法時帆揄揚，事見存素堂《莫韻亭侍郎賦驛柳詩甚佳，余倩顧弢庵作驛柳圖》詩。法時帆式善，號詩龕，蒙古正紅旗人，乾隆進士，為乾嘉時風雅主持，身處承平，題圖贈答，日以為常，其別集合搢紳錄為詩文匯，可補畫史記載。弢庵自少能畫，十一歲入庠，彭元瑞督學江蘇，試以圖繪，讚其能。與張自坤、張崟喬梓相交，因得遍覽張氏所藏書畫。嘉慶四年得宛平查篆仙引薦晉京，以詩畫執貲國子監祭酒法式善門下，稱受業。往還屢見《存素堂詩》：“顧生工畫由孩提，山行畫榼奚童攜”，題弢庵畫《詩龕圖》，此言粵自童蒙，天賦其才。“人生快意祇有詩，推敲誰是韓退之。顧生工詩復工畫，忍餓長安從不賣。翛然往來惟詩龕，自出手眼彌勒參。為寫長松及修竹，異書堆滿三間屋。”題弢庵畫《祭酒圖》。弢庵在京師結交吳穀人、趙味辛、鮑雅堂、張船山、汪杏江等，此言其惟與法時帆最相得，雖處貧窶，讀書畫畫不稍懈。“清光忽到眼，憑空得好句。顧生殊解事，登樓遂作賦。”和弢庵看畫詩，此言其清思靈竅。“松風紙上吹，雲氣腕底送。南山一片青，袖歸北堂貢。顧生真畫癡，鉛粉不輕弄。三日緊閉門，清飛巖綠縱。中有纏綿心，欲藉楮墨頌。”題弢庵繪《崧柏圖》送吳穀人南歸奉母，此言其以丹青妙筆頌婉孌之情。長安居，大不易，嘉慶七年遂南還，時帆作《送顧弢庵歸里》詩：“君從江南來，但挾一枝筆。如何五嶽雲，都自胸中溢。春明詩畫流，交口誇秀逸。君特斂抑甚，未肯矜藝術。道心重自持，百慮期得一。不及見古人，怦怦如有失。詩龕君最喜，挑燈時促膝。幽軒無客擾，秋陰坐寒日。奇文每示我，往往柳州匹。詩帶山水音，泠泠響清瑟。作畫致瀟灑，近頗講沉實。要須其自來，迫使不可必。疏狂緣是名，或且加妬嫉。低首試有司，既陟復被黜。春江水瀰渳，歸去布帆疾。山中多白雲，與君性情暱。脫屣松桂間，柴門莫輕出。”此言京師眾口交譽，雖有進身之階，終以疏狂被黜。弢庵失意之下，遂於春初出京。一别輒十年，弢庵自江南畫寄《掃葉亭圖》，時帆因為題句：“皴法近馬遠，書款倣蘇軾。詩文君皆妙，自詡畫奇特。斯語昔未信，今乃破予惑。是水非是水，是墨非是墨。古今詩畫禪，何物著胸臆。”此言其畫有禪理，亦得馬一角之妙。書學東坡，則試以此行楷紀遊詩為證：“歲暮有餘慶，茲山殊豁然。碧通千曲水，青塞一方天。小雨春初意，空林悟後禪。深村逢野叟，花事說明年。”款識“方山舊作似柏雲先生鑒正。弢庵愚弟顧鶴慶”。鈐朱文長方“顧子餘書畫印”。方山在南京江寧。此行楷書體格亦合黃山谷，撇捺開張，其書大抵如是，書豪畫細，恰成對比，能人也。時帆《詩龕論畫詩》又有《顧處士鶴慶》一首，不備舉。弢庵生於國家盛時，優游歲月，得與詩畫山水相始終，可謂太平逸民。著《弢庵詩集》一卷，嘉慶七年刻，為《京口七子詩鈔》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