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我們曾經還很新
巴士進站,一個小寶寶看着車窗裡的我,這個奇怪的阿姨。我抿嘴微笑,竟發現這隻小靈長類對同類細微的面部表情十分敏感,他馬上意識到我們正四目相對。於是我們隔着車窗,向彼此層層靠近,咧開嘴巴大笑。車要開走了,寶寶主動對我揮手。
學會道別,是我以為在人類初期能學到的最了不起的技能:此刻,他者的概念已經清晰,結束一段關係,成就“我”這個主體。
隨着孩子的成長,我發現自己忘記的事物越來越多。當初我是怎麼擁抱一個小小的身體?如何理解嬰兒的“新”?育幼的過程中有多少不堪的事物,我是怎麼從跟他說“沒關係,我一樣愛你”到最後懂得從愛裡放過自己?這些“忘記”,往往是藉由和其他孩子的相遇來提醒。是的,我突然卡住了,忘記怎麼跟眼前的陌生寶寶重新建立關係。
我記得在上兒童哲學的主持培訓時,導師給了我們一個任務,“如果在捷運車廂裡遇到一個陌生小孩,你要如何在尊重彼此身體界線的情況下,和他建立關係?”這個問題着實難到我了,在路上被陌生人偷捏臉、摸摸手,都足以讓小朋友恐慌一生。不觸摸、不逗弄、不挑釁之外,我們成年人選擇的方式多半是冷漠,哪裡會去想跟對方“建立關係”?表情小動作是最多人的選擇,擠眉弄眼扮鬼臉,臉上有戲,哲學思考與對話就會開始,不管有沒有語言。
這部分,我還是得向孩子學習:畢竟這些新人類,有的用手指弄出了一朵花(人類與其他靈長類的不同就是擁有極為靈活的手指),有的對我哼了一首歌,有的贈予在下彈舌頭的節奏。
我的生命,突然有了韻律。
(孩子是什麼? · 二)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