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競雄瑾

    讀清人書法絕句

    陳懷萱

    袁公越女多奇節，圖國捨身義不絕。

    惆悵龍泉夜夜鳴，靖氛先灑吾顱血。

    近世國人無有不知秋瑾之名，其人恢奇瑰瑋，志向遠大，世不數見，洵為奇女子也，烈女子也。初名閨瑾，字蓮裳、璿卿，號競雄，別署鑒湖女俠，浙江山陰人，平日寶刀自隨，拔劍高歌，章太炎故比之《吳越春秋》袁公越女擅劍擊，顧謂其性情之既剛且烈。早歲隨父宦轍，之閩，之湘，年十八聘於湘潭王氏，夫納貲為部曹，乃居日下有年，誕育子女。迨庚子事亟，京師震動，遂倉猝南還。忍看國家蒙難，慨然思以澄清天下，讀書有識，稠人廣座，高談雄辯，人莫敢犯其顏色。不拘小節，放縱自豪，輒逃於酒，但以道德規範，從未有所或踰。而志節矯然，人益畏重之。又發奮力爭女權，刊行《中國女報》，以期改變風氣。光緒末，典賣金釧以為遊日之資，兩度孑身東渡，入讀日語講習所、實踐女學校速成師範科。時中國留日學生革命風潮蔚起，朝廷欲加箝制，日本文部省徇清廷之意頒布《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為學生留日設限，激起公憤，瑾因結敢死隊抗爭，並為指揮，紛擾者匝月。期間結識孫文，加入同盟會。自歸山陰，就明道女學教習，兼主持大通學校。初，得革命黨人徐錫麟介紹加入光復會，至是以浙事自任，運動於軍界學界，原擬湘人舉事，即出為接應。會錫麟變計殺皖撫恩銘於安慶，被執，緹騎大索黨人，瑾並繫縶，紹興知府貴福嚴鞫無他語，山陰令李鍾嶽復提訊之，但書“秋雨秋風愁煞人”七字，越日於軒亭市口就義。能詩，暢言其志，慷慨悲歌之處，人比之漸離擊筑。此秋瑾自書七律一首，即大有此意。詩云：“萬里乘風去复來，隻身東海挾春雷。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濁酒難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羣才。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款識“士林先生屬。秋瑾。頭下遺一顱字。”鈐白文“鑒湖女俠”、朱文“竟雄之印”。先是，光緒四年，日俄爭奪在華利益，搆釁於東三省，侵犯我主權，殘害我人民，時瑾東渡日本，過黃海，見日俄戰爭地圖，應日人索題詩，慨然作此。或疑此詩為自日歸國時作，惟以首句去复來一語，當指再次東渡，則必在光緒三十一年夏，時年三十一。秋瑾筆墨存世無多，以其手稿校之，此軸亢爽明快，同出一轍。詩意甚明，以國家多故，天下糜爛，敢不惜十萬頭顱，重整乾坤，革命之志，躍然紙上。越兩年，果然以身殉難。頸聯濁酒難銷，今之刊本皆作濁酒不銷，詞意益堅決，然似不若難銷為醞釀更深也。瑾詩意氣自雄，若《寶刀歌》、《感憤》多類此。試看《感事》一首，可與應日人索題詩並觀：“竟有危巢燕，應憐故國駝。東侵憂未已，西望計如何。儒士思投筆，閨人欲負戈。誰為濟時彥，相與挽頹波。”閨閣荷戈衛國，莫謂女子無英物也。其殉難之同年，王芷馥編《秋瑾詩詞》於日本出版，民國元年長沙秋瑾烈士紀念委員會亦編印《秋女烈士遺稿》，今之秋瑾著作多源出於此。光緒元年出生，就義之時年三十三，明歲乃秋瑾烈士誕生百五十年，烈士生丁衰世，自題小照有“未來景界卻疑真”，贈友詩有“今日舞台新世界”等句，對國家民族未來世界深致期待嚮往，今日國勢風興雲蒸，乾坤朗朗，外人莫敢我欺，使秋烈士泉下有知，或可告慰矣。拙詩第三句用烈士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