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姆媽
我有幾張黑白照片,是在天安門廣場上拍的,那年的六月九日,我兩歲生日的前三天,母親和小姨帶着我去了天安門廣場。快兩歲的我穿一件姑奶奶織的條紋毛衣,外面套一條燈心絨深色背帶褲,前襟有外婆繡的梅花和“咏梅”二字,還別着一枚圓形的金屬毛主席像章。現在看來,當時六月初的北京應該還有些涼意?這些照片中有一張是我一個人站着,雙手插在褲兜裡,小小的人兒略皺着眉,望向鏡頭,倒像是有些心事。
那個初夏,三十歲的母親帶着我從上海坐火車去北京探親,探望我三十歲的大姨,母親的雙胞胎姐姐。看到大姨時,我愣住了,然後突然哈哈大笑說:“兩個姆媽。”我當時講的是上海話,上海話裡把媽媽叫“姆媽”。
大姨於我,就是另一個媽媽。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是最親的親人之一,也是我一生的榜樣——善良、睿智、開朗、無私。
到母親失智後,我就更把她當成媽媽了。看着很多時候已經認不出我的母親,有時會黯然神傷,會很想念媽媽,那個博覽群書的媽媽,那個地理和歷史知識都很豐富的媽媽,那個寫一手好文章的媽媽,那個可以幫我拿主意的媽媽。明明是她,又不是她。母親住院中風十分危險時,唯一能安慰我的是,還有一個媽媽,她是清醒的,她是健康的,她是我隨時可以用視頻聊天,可以為我排憂解難,可以陪我很久很久的姆媽。
大姨是在睡夢中中風,一天後離開我們的。睡着後再沒醒來,這原是她理想中的死亡。朋友們安慰我,對於八十六歲的老人來說,這是很有福氣的走法。我內心也深以為然。但大姨走了,對我來說,就像天塌了下來。我再也沒有北京姆媽了。(化蝶 · 二)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