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榮耀歸於經濟學人
去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是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戈丁(Claudia Goldin),以表揚她多年來對女性勞動力市場的研究成果。根據諾貝爾獎的官方網站,戈丁是經濟學獎史上首位獨得該獎項的女性。她以自身的經驗與成就,為兩性在勞動市場不平等的研究,提供值得參考的真實案例。
“離地”的諾貝爾經濟學獎?
戈丁是美國經濟歷史學家和勞動經濟學家,她的研究主題廣泛,包括女性勞動力、收入差距及不平等、技術變革、教育和移民等。根據瑞典皇家科學院,戈丁的研究結果,清楚闡明了兩性在薪資與勞動市場不平等的原因。對於當代女性,她強調薪酬不平等,主因並非源自男尊女卑的刻板印象,而是伴侶關係在家庭分工不平等。
戈丁自稱學術界的“偵探”,自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創女性勞動力研究。她發現早期的已婚婦女多了“妻子”的身份後,工作內容便一片空白。在處理海量的歷史檔案資料後, 戈丁發現在大學或研究所畢業後, 又或者在就業後的頭幾年,男女薪酬差距微小;但畢業後的十年便情况有變,分水嶺是結婚生育。她認為多年以來,職場文化、職業和學術領域已經被性別化, 例如經濟學和STEM(科學、科技、工程、數學)等領域,已由男性主導。 歸根究底, 戈丁認為高等教育女性在家庭與工作之間的抉擇,大大影響女性的職業生涯,這也是兩性薪資差異的根源。當女性必須承擔絕大部分照顧家庭及小孩的責任,她們亦只好選擇能夠兼顧家庭的“彈性工作”,長遠來說,她們自然無法承擔男性主導的工作。這促使戈丁提出:伴侶關係公平了,薪酬才可能平等。
一般人對諾貝爾獎花落誰家缺乏興趣,反正誰是得主,對他們的日常生活都毫無影響,對經濟學獎“離地”的印象便油然而生。戈丁這次摘冠,或有望改變大眾觀感。諾貝爾獎根據瑞典化學家阿爾弗雷德·諾貝爾捐贈的遺產創建,並將獎項分為五大領域:物理、化學、生理學或醫學、文學、和平。直至一九六九年,瑞典中央銀行為紀念成立三百周年,才以諾貝爾之名設立經濟學獎,其評選步驟及頒授儀式等,跟其餘五個諾貝爾獎相似 ,亦遵循“對人類利益作出最大貢獻”的原則決定得主。
盲從經濟權威的危機
雖然諾貝爾經濟學獎設立至今已逾半世紀,但批評之聲一直不絕於耳。瑞典的人權律師、諾貝爾的曾侄孫彼得·諾貝爾曾狠批其家族從無設立經濟學獎的意願,這個獎項的存在,純粹是濫用諾貝爾家族的名聲。一九七四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是英國知名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希·哈耶克。在頒獎典禮晚宴上,哈耶克發表演說,内容提到自己反對設立諾貝爾經濟學獎。他指這個被視為“經濟學最高殊榮”的獎項,會將一個人變成權威,而在經濟學界,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威,沒有任何一個經濟學者“受得起”。跟經濟學獎相比,哈耶克認為自然科學獎的得主不會面對上述問題,因為他們的影響力僅局限於其同行及研究領域。若得獎者並非名副其實,他自然會遭受同行唾棄。但經濟學獎的不同之處,在於其對“經濟學門外漢”無遠弗屆的影響力,其中包括普羅大眾、政治人物、記者、公務員等等 。
回顧歷史,現代社會一旦面對經濟問題,往往喜歡訴諸經濟學者的權威意見,英國便是其中例子。當然,從經濟角度去加強政策論據的做法,本身並無不妥,分析質量才是關鍵,不過英國過去就經濟分析的命中率,大概跟並非甚麼精密科學的風水相差無幾。譬如在一九九九年,《經濟學人》曾致函英國一班著名經濟學者,希望他們解答以下問題:“若果英國在二○○四年使用歐羅代替英鎊,是否符合國家的經濟利益?”《
經濟學人》後來收到共一百六十五個回覆,其中百分之六十五的答案為“是”。這班學者之中,逾七成是研究歐盟經濟的專家。幸好英國政府最後並未採納這些專家的建議,否則必定造成更多資產泡沫,拖垮金融系統,甚至像往後的愛爾蘭和冰島,經濟自此一蹶不振。
戈丁研究的啟示
這是盲從所謂經濟權威的危機。歷史已清楚說明,主流的經濟學家,在重大經濟危機爆發之前,從未能夠清晰預示,遑論準確預測:二十年代全球經濟大蕭條、二○○八年的金融風暴、歐元區危機等是其中例子。對於政治精英,經濟學淪為服務他們政治利益的工具,而決策者和經濟學權威居高臨下的傲慢,更加影響了他們分析問題的客觀性。當然,這絕非否定經濟學的存在價值。要經濟學者能準確預知未來,根本是非戰之罪,因現實世界存在太多變數,經濟學者也只能在特定的假設和理論架構下,作出有限的邏輯分析和推論,當中引用數據的準確性和可靠程度,直接影響分析結果的質量。
對戈丁來說,以數據說話,着重資料分析,從而提出實證支持,才有望找到貼近事實的答案。女性勞動議題,過去一直不受主流重視,這次獲瑞典皇家科學院關注,反映近年資本主義國家出現的“少子化”問題, 即指生育率降低,導致幼年人口比例逐漸減少的現象。這種趨勢意味着未來勞動人口可能逐步萎縮,從而影響國家的社會結構及經濟發展。戈丁不因女性身份,以政治正確的意識形態,先有立場,再補數據自圓其說。她尊重學術精神,將經濟學帶回現實生活之中,從歷史角度分析性別勞動不平等的情況,凸顯女性在家庭中不平等的角色,並建議政府應大力投放資源提供托兒服務,讓女性勞動力更有效地創造經濟效益,對發達國家的經濟及社會政策,帶來值得參考的啟示。
杜然(文化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