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子良毅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艱危臨事記庚辛，廊廟循良有偽真。

    此日忠臣能禍國，誰从利害恤生民。

    長白剛毅與南海張蔭桓同朝為官，生同年，卒亦同歲。光緒庚子，蔭桓於新疆戌所奉旨正法，剛毅扈蹕兩宮西狩，途次以疾亡。事平，蔭桓追復原官，剛毅以庚子首惡奪官，論罪斬立決，以病故免置。吁，天道之可敬畏者如此。韓昌黎《送李愿歸盤谷序》有云，“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毁於其後”，可以持論二人。剛毅字子良，他塔拉氏，世居札庫木，滿洲鑲藍旗人。筆帖式出身，由監司洊陟封圻，光緒時歷官山西、江蘇、廣東巡撫，甲午後值樞桓，官兵部尚書，晉協揆。為太后寵臣，支持廢立，重用義和團，庚子事亟，列強入寇京師，後被追論。剛毅久官西曹，於地方亦孜孜求治，有政聲。在江蘇`興修水利，以工代賑，民德之。翁同龢稱其為結實人。戊戌同入軍機，論事不合，翁仍以其人直，可恕也。己亥受命赴江南查辦釐金稅款，先期疏言“今天下之急莫如練兵籌餉，練兵須練可用之兵，籌餉須籌常年之餉”，擬查明入款出款，可裁則裁，可減則減。開除練勇之空額，嚴杜釐金之中飽，不許濫支濫銷。或訾其搜刮地方，適見其能任事。善折獄，光緒初承審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平反冤獄，得旨嘉奬。著有《牧令須知》、《兵事聞見錄》、《律例總類》、《審看擬式》、《洗冤錄義證》等，有刻本行世。此其《審看擬式》手稿，自序云：“三代以上，月吉始和，懸書象魏，鄉黨率民讀法，其士之入大學者，於修齊平治而外，兼及訊囚執馘之事。其教之也備，其習之也豫，故其出而仕也，執法斷獄，取懷而予，無事假手於人。近世溺于制舉帖括之業，苟且簡陋，於律令格式每多闕焉不講，間有博學多聞者亦且鄙為申韓家言，不屑措意，一委之於幕客吏胥，據案書判，不知牘中為何事。一獄到官，幕不動筆，悚息俟之，累日彌月，不得申詳，致使書役需索招搖，百姓破家蕩產，下結民怨，上傷天龢。嗟夫，刑獄者，生民之大命也，銖黍輕重之閒，求之不詳，講之不審，即誤殺人，矧以懵然無知，儼臨民上，而閭閻之疾苦，圜土之冤抑，詎有底哉！”末署“光緒十有三年，歲在彊圉大淵獻冬孟，撫晉使者札庫木他塔拉氏剛毅序並書。”時在山西巡撫任上，年五十一。有謂剛毅不識字，如誤追奔逐北為追奔逐比，實為無有，時人惡其庚子誤國耳。金息矦嘗見其少時課藝，寫作俱佳云云，則此自書《審看擬式》手稿益可為證。《洗冤錄義證》刻本有光緒十七年自書序，兩相比較，字跡一律，皆起筆尖峭，特此手稿益見矯捷從容。剛毅此序又引《舜典》、《周誥》兢兢於恤刑敬獄，孔子“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以大儒叔孫通為《傍章》，鄭康成、馬融、杜預皆為律章句，謂古語“讀書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睹此知其尚論古人，能持高志，奈何臨事未能雜於利害，甚而以害為利，適成大患。太史公《屈原列傳》：“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若剛毅者，翁同龢謂其“清廉明決，特沾沾自喜”，為人臣好道術而不知敬畏職守，能忠勇而不恤生民大命，昧昧於天下形勢，僨事誤國，其人誠可謂忠者不忠矣，可為後世鑒戒。權柄之重有若泰山，豈不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