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性的迷宮裡捉迷藏

    二○二三年十二月十日在澳門文化中心觀摩由曉角話劇研進社出品、李宇樑編導的話劇《捉迷藏》，被深深震撼。

    澳門一位退休的叫惠貞的教師，帶着所有的積蓄去投靠遠在加拿大的獨生女兒Crystal，結果短短十來天卻經歷了一連串心靈撞擊。惠貞移民原本是為了尋找親情，彌補從十一歲就被移民海外的Crystal缺失的母愛，自己也能老有所依。然而，二十五年的間離，母女之間真能彼此理解、相互取暖嗎？《捉迷藏》涉及到了親情、倫理、金錢、罪惡、家庭教育與心理問題，以及東西方不同文化差異等諸多社會問題。

    就在惠貞沉浸在新家的喜悅中，她偶爾得知鄰居家在不久前發生了兇案，一對夫婦被槍殺。因為是凶宅，加上當地房市跌落，Crystal丈夫Jack炒股失敗，原本想大房置換成小屋而彌補虧空的計劃失敗，陷入了破產焦慮中。Crystal如何化解危機，保全家庭？她從小遠離父母，缺失家庭溫暖有着因果關係。

    惠貞從最初的母女親熱中，慢慢懷疑自己可能落入女兒的計謀中。當她聽到是鄰家兒子Nam槍殺了他的父母時，她的反應強烈：這是泯滅人性！Crystal卻說這是人的天性！女兒的回答令惠貞大驚失色。兩種不同的世界觀、倫理觀發生了碰撞，暗流湧動。

    Crystal有着自己的隱痛，她害怕走進地下室，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懸念。原來十一歲的她曾受性侵，年幼無助的她不敢與人訴說，那時候媽媽在哪裡？ Crystal需要用一生的愛、親情來療癒。可惠貞不了解女兒，她有自己的打算。

    Crystal與媽媽因金錢轉用而吵架，正如瑞士作家狄倫馬特在他的戲劇《老婦還鄉》中，女富翁拋出的巨大金錢面前，居侖市民殺死了自己的同胞，這是集體性的道德淪喪、人性失落。惠貞知道Crystal已經破產，這對她來說是個打擊，如果要幫女兒補這個窟窿，就要墊進去她一生的積蓄。儘管Crystal說她從沒要求過媽媽的幫助，卻用倫理道德綁架了她。親情是一杯牛奶，一個金幣就可以把它變質。

    編導借用自然界的暴風雪來象徵母女之間的情感風暴。惠貞接連遭遇了兩件險事，一件是有人試圖入屋掐死她，當時家裡的燈和報警器突然都失效了，搏鬥中她幸保性命。她感覺那人好像是女婿Jack。第二件是家裡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殺害父母而潛逃的男孩Nam，來找他遺留在地下室藏錢的背包。

    Nam以手槍威脅母女，緊張時刻，突然Crystal、惠貞、Jack的手機先後響起，是在澳門的父親打來的，他聽不懂英語，也不領會母女要他報警的呼聲，只顧自己的思路插科打諢。這一喜劇性插曲，增加了戲劇的危機感。在行動中刻劃人物是這部戲劇的特點。惠貞為保護女兒豁了出去。她拿起刀，把裝錢的背包放腳下，一副無所畏懼的神氣，震懾住兩個年輕人。她以教訓Nam的說話去暗示Crystal，痛心疾首地說：“誰愛得你愈深，你刀插得也愈深！”當Nam用槍逼惠貞母女去地下室時，Crystal本能地恐懼起來，把Nam推下了地下室。

    高潮戲演繹得扣人心弦。當惠貞緊緊把渾身發抖的Crystal摟在懷裡時，Crystal終於說出了心底的秘密。Crystal、Nam都有一種被自己人傷害的痛，Nam遭受過校園霸凌，卻得不到父母的關懷。Crystal四歲的女兒喜歡捉迷藏，而這部戲真正意義上的捉迷藏是發生在成人世界裡，是在人性的迷宮裡彼此較量、躲閃、信任缺失，相互猜忌與傷害。這部現實主義戲劇揭示出的社會問題與人性的黑暗是深刻的。

    這部人物關係並不複雜的戲，勾勒出一個既殘酷、分裂又不失溫情的母女相聚故事。僵局的打破是惠貞適時的離去，人要學習孤獨，最後一張全家福照讓她明白自己是多餘的人。她對女兒說：“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家所做過的任何事，媽咪都會體諒的。”在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裡蘊含着她真摯的母愛。這種表達獲得了觀眾的情感認同。人物內在情感的豐滿，極富衝擊力。

    惠貞、Crystal的飾演者梁翠珊、梁建婷的表演自然質樸，把角色的內心活動揭示得細膩而真實。導演李宇樑駕馭了舞台節奏，調度如行雲流水。此外，這部以粵語為主，夾雜着英語和普通話的話劇，悲喜劇因素並存，格外具有生活的質感。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 劉明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