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失望的《親愛的·柳如是》

    香港話劇團《親愛的 · 柳如是》的宣傳鋪天蓋地。我每次上網看連結的文章，每看一段便彈出該劇的海報。海報中人是飾演女主角柳如是女演員的大頭照片，照中的她髮絲斜斜疏落地遮着臉龐，若隱若現地叫人看不清楚全貌，卻滲出一絲嫵媚。攝影師或造型師的靈感是來自柳如是的名字“青山見我多嫵媚，我見青山亦如是”嗎？

    我不是被海報吸引入場，而是想多了解柳如是的故事。這位明末清初的名妓位居“秦淮八艷”之首，可是卻好像沒有以她為主角的藝術創作出現，反而李香君、董小宛、陳圓圓等其他同期的名妓都各有自己的戲曲、電影、電視或舞台劇目，是愛好戲劇或民間傳奇故事的觀眾耳熟能詳的人物。因此，我很想看看舞台上的柳如是會被塑造成何種面貌的戲劇人物。

    《親愛的 · 柳如是》是該劇團藝術總監潘惠森履新後，首個全新創作的劇目，應該是一個“擦亮招牌”的演出。不過，無論是筆者或與筆者討論該劇的劇友，都對此劇貶多於褒。

    流水帳式搬演事件

    筆者認為此劇有五個很大的缺點。首先，它犯了很多寫歷史人物舞台劇的同樣毛病，就是不懂得取捨歷史資料。每一個人物在世數十年，總會有無數的大事、小事、軼事、趣事、傻事發生。如果要將歷史人物以自然主義的手法呈現舞台，相信三十小時也不足夠描繪該人物的一生。劇作家的作用便是要把手上搜集得來的資料篩選，選擇最能呈現人物精神面貌的情節加以剪裁，然後以藝術手法把他／她塑造成戲劇，令觀眾認識和了解藝術家筆下該名歷史人物的形象、性格和精神，這才是劇作家的作用。不然，歷史學家就已經可以擔當此任了。

    《親愛的 · 柳如是》卻差不多將女主人翁一生眾多的事件都搬上舞台。全劇就如一部流水帳般，由柳如是出生至死亡的很多事件都搬上舞台。坦白說，當我看畢整齣戲後，我已經記不起柳如是一生的故事了。因為情節太多，觀眾的腦袋在三小時內被密集地輸入太豐盛的資料，實在令人消化不來。

    第二個缺點是柳如是的形象太過單一平面。即使是偉大的英雄，畢竟也是人，總有軟弱畏縮，惶恐不安的時刻，只是在最後他們仍是選擇了仁義和勇敢，挑戰困難，視死如歸。柳如是卻好像從沒有內心世界的掙扎呈現，由出場至終也是那樣正氣凜然，以勇者無懼姿態示人。她三小時內都是處於道德高地批評身邊人物，沒有展露她的其他面貌。這種人物過於平面，不夠立體。

    人物未能令人留下印象

    第三個缺點是角色太多。任何人的一生都會遇上無數人，劇作家的責任便是要選取某些對主人翁最有影響和最重要的角色重點描寫，而刪去無關痛癢或出現後只會令劇情和節奏鬆散的人物。《親愛的 · 柳如是》整齣劇本身已經有太多情節和場口，單是各場戲的人物一一呈現舞台，已經有甚多角色。由於角色眾多，反而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不多。舉例來說，導演可能以為加入陳子龍家中的眾女人爭風呷醋的兩場戲，便會突出柳如是脫俗出塵的氣度，可是觀眾看到的只是與主線劇情無關的事情，不但影響全劇的流暢度，也令劇情鬆散。如果把這兩場戲和當中的所有人物刪走，對劇情的交代或推進是絲毫沒有影響的，所以這些人物都是多餘。

    還有，編劇不但在選取人物之上沒有精心選擇，反而加入一些完全不是柳如是時代或身邊的人物。例如舞台下忽然出現一名觀眾，一眼便看出她是扮演張愛玲的演員，對某些事情的看法作出評論。這無論是欲將兩個年代的女人互相呼應或作出對比，或是藉張愛玲之口批評或嘲諷故事中的人物，都是一個畫蛇添足的做法。因為一來觀眾明明是在看一個明末清初背景的故事，卻驟然在舞台上出現一個上世紀中葉的人物，注意力隨即被影響。須知這個不是布萊希特式的舞台劇，不需要有間離效果。二來，全劇只有這一場戲才用上這種手法，與全劇的形式和風格完全不同，令這個角色出現得很是突兀。三來，這樣又再加長演出時間，卻不能對劇情推進有任何幫助。

    過於賣弄詩作

    第四個缺點是詩太多。全劇由角色唸出的詩大概也有數十首吧？在古裝劇中偶爾由角色背誦詩，不但可以增添詩意，也能含蓄地表達角色的情緒和心中意。可是，當看劇卻被迫聽演員“吟詩”，而且還是三小時內不斷的話，那就出現問題了。須知觀眾聽詩是需要細心品嘗的，現時觀眾既要看劇情，又要細嚼詩中之意，哪能一心二用呢？只會落得聽得一頭霧水或很累的感覺吧？而且還會覺得很矯情。如果能刪去大部分詩而只保留三數首重要的作品，演員唸詩時便會令觀眾印象深刻，而非像現在將數十首詩如倒水般倒在舞台上，觀眾卻什麼也接不着。當大幅減去詩的部分，演出時間起碼可以減少大半小時。全劇濃縮了，便可收貴精不貴多之效。可憐要唸詩的演員們，一定花了很多額外時間背誦，卻做了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太冤枉了。

    第五個缺點是女演員不合該年代的韻味。《親愛的 · 柳如是》的女角色都是明末清初的人，有的是大家閨秀，有的是青樓名妓，有的是才女，有的是小婢女。可是飾演這些角色的女演員大都沒有半點兒該時代的女兒態和聲調，嗓子都較粗，姿態也較現代，令人難以投入觀看那個鶯鶯燕燕的世界之中。

    總言之，這次我看不到“我見青山亦如是”的如是，卻只覺得編導者因為恐怕讓人覺得他的創作“不外如是”，所以才會作出太多賣弄。柳如是是一名值得書寫和表揚的女性，編導不妨把這個版本大幅修改，給它一個平實的風貌，相信會較好看。

    谷  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