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白先勇的《台北人》

    太喜歡白先勇的《台北人》了，這本書中的十四篇短篇小說，述說了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座城市裡，不同階層的人物懷鄉的感傷，而帶來的種種悲歡。是的，無論是曾叱吒風雲的將軍，還是落魄潦倒的士兵；無論是紅極一時的歡場戲子，還是年老力衰的高門女僕；無論是滿腹經綸的教授，還是目不識丁的賣笑女，他們身上都有着時代的烙印，再次證明了，時代的一粒沙，落到個人頭上，都是一座山。

    白先勇的文字精緻又隱忍，人物描寫，形象又得體，人物的出場，人物的外表，人物的衣着，人物的言行，真實得讓讀者以為就是他身邊的人和事。他集中寫人，然而何嘗不是對那段過去的追憶和反思？余秋雨總結得很好：他不是感慨地在寫歷史，而是以歷史來寫感慨。

    這些故事裡，我最喜歡〈冬夜〉，余教授和吳教授冬夜的重聚，多麼像杜甫筆下“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啊，兩位五四運動中的熱血青年，一個遠去美國，生活優裕卻深恨自己只能寫些唐宋史而不敢觸碰民國史，另一個蝸居陋室，不合時宜地研究着拜倫，生活也捉襟見肘。冬夜的促膝長談，談着回不去的過往，談着飄零的故人，談着各自尷尬的現在，然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還有就是〈一把青〉，朱青的轉變令人心疼，師娘回憶老公一輩子當飛行員沒出事，反倒因為坐船染上霍亂，死後扔進海裡不能落土為安那種淡淡的口氣，不用呼天搶地，已經夠讓讀者紅了眼圈。真正的悲傷，永遠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白先勇和張愛玲都深受《紅樓夢》的影響，我常常在想，是否因為他們所經歷的巨變，讓他們更能感同身受，從而能更好地汲取紅樓的養分，並各自開花。

    《台北人》這本書的美，是一種憂傷又蒼涼的美，美得深邃而含蓄，雋永而悠揚。

    楊    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