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統計命運?
——記“藝文薈澳:澳門藝術雙年展”主場展
二〇二三年“藝文薈澳:澳門國際藝術雙年展”(Art Macao)月前開幕。本屆雙年展由邱志杰擔任總策展人,主題是“命運的統計學”。這一頗具悖論色彩的主題將觀眾引入一系列思考之中:命運——按詞典裡的說法,是事情的預先註定的進程,如生死、貧富和一切遭遇——是可以被統計的嗎?我們該如何統計命運?運用記憶、科學、宗教還是AI?通過算命、占星、塔羅、神秘學還是ChatGPT
?在命運的定數與變數之間,我們又有怎樣的憂慮或期待?若將澳門的博彩業納入考量,這主題似乎又與賭桌上的概率論及其背後的財富暗流密切相關。於是,從形而上的精神層面到在地的現實層面,整個展覽在科學與信仰間的碰撞和互動中展開。
科學隨宗教裹挾同來
在澳門藝術博物館舉行的“主場展”共展出四十二位中外藝術家的一百一十八件作品。一樓進門處、墨西哥藝術家巴布洛 · 赫爾奎拉(Pablo Helguera)的《利瑪竇的記憶宮殿》根據史景遷的同名著作改編。一五八二年八月七日,意大利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抵達澳門。這位不走尋常路的傳教士立刻學習起中文,用歐洲流行的記憶術吸引致力於科舉考試的士大夫群體,並與徐光啟合作撰寫了部分《幾何原本》。按邱志杰在策展前言中的說法,“科學是隨宗教同時裹挾而來”。史景遷用利瑪竇的八個記憶碎片搭建起一座文明交匯的記憶宮殿,巴布洛 · 赫爾奎拉則利用觀眾抽籤引入偶然性,按不同順序表演這些記憶模組。
巴布洛 · 赫爾奎拉的另一件作品《玻璃人》則聚焦個體命運,用一系列玻璃蝕刻版畫重述了賽凡提斯的同名短篇小說。故事講述了在十七世紀的西班牙,一位名叫Tomás Rodaja的男子喝下一名求愛不得的女人所配製的魔法藥水,產生了自己是玻璃人的幻覺。他深信自己的脆弱,睡在乾草堆裡,同時變得善於洞察周圍的人和世界。他說,商人“總是那樣着急,為了不損失一天時間,而損失了自己的靈魂”;解決嫉妒的辦法則是“去睡覺,因為這是同你所嫉妒的人相像的唯一方式”;被問及誰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時,他說“沒有人,因為沒人了解上帝,沒有人的生活裡沒有罪惡,沒有人對自己的命運滿意”。當他漸漸成為一名聖人時,一位托缽會修士治癒了他。他不再擁有智慧為眾人解惑,最終決定去參軍。“或許我們最應該害怕的,是失去對脆弱的恐懼”。巴布洛 · 赫爾奎拉夾敘夾議,並挪用科學教材的插圖來配合講述這個悲劇故事,為這個幻想寓言平添幾分理性及冷峻的色彩。
新加坡藝術家黃漢明的《中國科幻戲曲的舞台佈景設計》利用展廳甬道,恰好連接起巴布洛 · 赫爾奎拉的兩件作品。黃漢明重新想像了一種“過去的未來”,從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粵劇佈景及敦煌壁畫中汲取視覺元素,構建了一個既傳統又具有未來感的宇宙空間。
貫穿城市多重時空
的命運肖像
到了二樓,旅居澳門多年的俄裔藝術家君士坦丁(Konstantin Bessm
ertny)的兩幅油畫同樣遊走於個體的內心與整個宇宙之間,令人想起佩索阿的詩句“我將宇宙隨身攜帶”,或耶羅尼米斯 · 博斯的三聯畫《人間樂園》:《格羅比亞尼亞與聖格羅比阿努斯》將作家塞巴斯蒂安 · 勃蘭特的虛構之地視覺化,諷喻荒誕而光怪陸離的當代現實生活;《葡京巴別塔》則將澳門的地標建築與里斯本的杜帕索廣場(Terreiro de Paço)熔於一爐,把浩渺的時空壓縮為一座城市的命運肖像。
另一位澳門本地藝術家馬若龍(Carlos Marreiros)與雙年展主題同名的紙本針筆素描作品《命運的統計學》則以“聖安多尼對魚群的佈道”及關於哪吒的傳說切入,探討當代生活中神跡為何逐漸變少,只剩下表現為統計資料的“經濟奇跡”。馬若龍的建築師背景,使他的作品極具空間意識,他用不同形狀的畫框搭建出一幅貫穿古今的澳門立體全景圖。
如果說命運的統計學要求我們回顧歷史,那麼新加坡藝術家蘇珊 · 維克多(Suzann Victor)的兩件作品則凸顯了觀看的視角。六百塊圓形鏡片組成的大型裝置《升月》使觀眾在移步換景中對周圍環境產生嶄新的感知;《講述千段歷史的拼綴圖》則在一組繪有殖民視角的東南亞民族志明信片的畫布表面覆上一層透鏡,試圖在光線的折射與扭曲之間,“負負得正”般對一種錯誤的視角展開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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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華 健
圖片來源:澳門文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