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哈諾》好笑嗎？

    泰  納

    夢劇社十五周年演出《西哈諾》在今年三月完成全數共三場的演出，即時的評論大多指向兩件事，一是演出期間頻繁至影響觀演的“跌電話”，二是有時比“跌電話”影響更甚的笑聲。《西哈諾》誠然是成功引人發笑的，全劇共五幕，前三幕喜而後兩幕悲。前三幕的喜劇氣氛的營造頗為成功，第三幕與第四幕之間設中場休息，也是劇情由喜入悲的轉折。十分鐘的時間供觀眾消化情緒，惟這似乎不算太成功，即使第四幕導演用足夠的時間，以燈光及一段短笛吹奏來營造嚴肅的氣氛﹐但到了西哈諾（大鳥飾）分別與卡斯安（楊彬飾）及羅克珊（龔龔飾）討論到核心問題的情節，三場演出中都有不少觀眾發出笑聲。更甚者在節奏明顯緩慢、氣氛相當哀傷的第五幕，西哈諾於將死之際，以虛弱、感傷的方式說出一句“血是他的”台詞，來顯露自己的秘密，依然有觀眾哈哈大笑，引起部分觀眾事後在網上平台表示反感。到底這些觀眾為何發笑、在笑甚麼，值得一論。

    導演法蘭克 · 迪麥可曾在一次訪談中提到，作為在當代亞洲劇場演釋歐洲經典劇本的演出，必然會產生各方各面，包括時空語境、角色形象與演員之間的差異，這些差異無必要遮掩，因為這正是有趣的地方。筆者認為，觀眾發笑正是時空語境差異的結果之一，其實早在第三幕西哈諾為卡斯安提詞一場中已見線索，當時使觀眾不約而同發笑的原因，大部分是因為兩人共飾一角的情節，以及台詞本身妙趣橫生的含義。除此外，筆者還認為與某一句台詞有關。很可能是出自翻譯問題而非台詞本身含義、但夾雜其中被人忽略的一句台詞，就是卡斯安所說的“蒼天可鑒……你冤枉我不再愛……正當我……越來越愛”，正當卡斯安說到最後“越來越愛”四字，觀眾席爆發出一片響亮笑聲。任粵語劇本翻譯的莫家豪，大抵沒有告訴法蘭克及任中文（現代漢語）劇本翻譯的周蓉詩，港澳地區有一首一度頗為“洗腦”、而且主題內容也與劇中情節相對接近的流行曲，叫作《越難越愛》。

    筆者認為，作為一齣以嚴謹的搬演態度來處理的經典劇目，莫氏及周氏不至於要借用吳若希的名曲來作梗，但應該有部分觀眾當作是這樣，否則單純按文意來說，並有沒甚麼值得如此爆笑的地方。及至第四幕，卡斯安與西哈諾、羅克珊的嚴肅對話中，說到“難道因為我長得帥，就要扼殺你的幸福？那太不公平了”、“我無法忍受作自己的情敵”以及“讓我以更高層次的方式愛你吧”等台詞時，若干觀眾也發出笑聲，這些台詞在十九世紀的法國舞台上（《西哈諾》由十九世紀法國劇作家羅斯丹著）或許沒甚麼問題，但放在當代澳門的語境中，就變得有些難以駕馭，尤其當愛情這崇高的主題，被包括流行音樂在內的通俗文化沖刷到體無完膚、淪為陳腔濫調乃至奇思異想的泥淖中物時，套用西哈諾在第二幕的台詞來說，“這兩句真是……太造作了”，造作得令人聯想到台灣歌手周湯豪的《帥到分手》（“我帥到分手，安全感不夠”，不正是卡斯安的寫照嗎？這實在是難為楊彬了），這就是法蘭克所言“差異”的結果。

    無法準確理解劇本中的原意，也可以從觀眾的角度去探討。因“差異”而造成的發笑效果，在澳門觀眾眼中，也許會被理解成幽默。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通俗文化大行其道的時代裡，較容易被幽默可笑限制對藝術價值乃至於所謂“創意”的想像，致使觀眾對審美缺乏較全面的認知。當然並非所有觀眾都是以幽默可笑來衡量所觀所賞是否具有創意，但在《西哈諾》笑聲的掩蓋下，有多少人因為將之作為審美活動的天花板，而覺察不到更深層次的意涵？當第五幕西哈諾說出“血是他的”這句台詞時，部分觀眾發出與之前一樣的哈哈笑聲，確是讓人聯想起因審美能力闕如而衍生的荒涼感。或許場刊除了補充十七世紀法國的知識外，還得放下段位去介紹一下“潛台詞”的概念。

    刻意揭示“差異”的實驗，在有趣與啞然失笑之間，端看以何種態度來審視。這次的碰撞與其說是火花，不如說帶來更多的反思。傳統與經典可以是一把尺，讓人看清拉開了時空距離之後，當代的輪廓是長甚麼樣子。

    《西哈諾》是好笑的，但笑不是也不應該是這齣劇的全部。看待演出尤其是經典文本的演釋時，有時需要的是對表象之下進行更多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