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魚生的世界

    二○五三年六月三十日，一如既往的陰霾，也是日本核污水入海整整第三十年。

    核危機已不再是什麼大新聞。自從日本執意將百萬噸核污水排入太平洋，三十年間，大量的氚、鍶、碘、鈈、銫等放射性物質經過洋流蔓延全球。為了國民的健康，多國紛紛下令禁食海產品，海洋儼然一個巨大的開放式核污水儲藏器，昔日爭相購買的海產品在人們口中已如毒藥般避之不及，鮮少人膽敢觸碰，遑論進食了。

    儘管如此，還是有少數人關注政府會否放開海產品禁令。科技的日新月異，發明出一套輻射淨化技術，據說能夠稀釋輻射濃度降至人類可接受的水平，這項專利石破天驚，一度被票選為本世紀最受關注的科技產品，全世界翹首以盼。曾經的魚生愛好者更被勾起塵封多年的生鮮回憶，時常回味那道熟食所沒有的甘甜，為了令政府盡快放開禁令，他們訂製匾幅橫額，甚至拄着拐杖、吊着點滴也要到政要機關前示威遊行，抗議政府侵犯市民的權利，剝奪大啖美食的自由，他們的口號喊得宏亮，大有禁令不解誓不歸的態勢。

    但政府顯然對此仍持保守態度，畢竟有機形態的氚會在浮游植物中出現生物累積。現在的海洋表面上雖仍是一貫的黃褐、棕紅、碧綠、湛藍，實際上輻射濃度早已嚴重超標，如鍶的濃度超標四萬倍，銫的濃度超標近千倍，各國已多次在海中發現長相詭異的未知生物，魚鰭蝦尾，蛇頭龜身，體型更是類似物種的好幾倍，而且器官位置各異，不乏七頭八眼九嘴十腕的怪物，身體或淌着黑黑紅紅的黏液，或全身長着大小不一的膿疙瘩，或翼足外佈吸盤，內壁長滿密密麻麻的尖牙，部分生物更疑似進化出鰭足與鉗子，恰似伊藤潤二筆下的恐怖形象。

    這種變異怪物，正常人自然是放不入口的，但總有些獵奇心態的“網紅勇士”，不惜為了噱頭和流量進行愚蠢挑戰。不僅試圖捕捉和烹煮，甚至預告只要點讚破萬，就會現場直播生醃海產品，只是最後，這場食播並未如期表演——據說這位“網紅勇士”在趕海的時候被一隻體型長達十米的千足巨蟲硬生生拖入海中，但最終事實如何，大家都只是道聽途說，無人敢驗證真偽，大海恐怖如斯，海洋與毒洋無異，誰又會願意為探究一位過氣網紅的故事而以身犯險？原本在海邊居住的人早已搬離，只遺下人去樓空的頹垣敗瓦，曾經人人豔羨的海景房，樓價也一落千丈，因為大量科學數據證實，近海居住者患癌的機會比內陸居住者高幾十倍，體內的基因缺失更為嚴重，不論化療放療免疫療法俱藥石無靈，患者將經歷極大痛苦，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身體潰爛、器官衰竭，科學界絞盡腦汁，仍未能對此惡疾研發延緩之藥。

    儘管恐怖現實日日在眼前上演，也未能阻止那群狂熱的魚生愛好者對解禁海產品的訴求——全球毒素繚繞，核廢滿佈，在人均壽命只有四十歲的今天，普遍人類二十多歲已病痛纏身，生命苦短，餘生將至，所謂的未來不過是教科書和政府文宣裡的幻象，而這一代的他們已別無所求，只望在沒入無盡的黑暗之前，尚能嘗一口記憶中的清甘鮮甜。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