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有一種人，從小到大一直有這樣的煩惱：只要大腦放空，臉部肌肉放鬆，嘴角不上揚，便自然呈現一副兇相，即使搖頭否認也會被認為口是心非，篤定藏有心事，好事者進一步探究箇中緣由，眼神中既有關切，又有好奇。對於這樣的熱心，雖然不願辜負，但曠日持久，解釋的興致和意慾也會隨着年月增長而降低。有時表達感受與闢謠一樣，向外界闡釋從來不是在於釋者自身，而是看對方是否願意相信和接受你的說詞，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如何口沫橫飛也是徒勞。

    儘管如此，笑與不笑，會直接影響主觀印象。有研究發現第一印象的建立只需六秒——疑鄰盜斧便就此形成。就算這則耳熟能詳的成語告誡世人切勿主觀妄斷、胡亂揣度，但人就是主觀意識的動物，笑容不一定收穫善意，而誤解通常伴隨不笑而生。作為社會群居動物，當笑臉迎人被默認是一種社交禮儀，不苟言笑便會視作一項難以寬宥的罪過；一旦在他人心中烙下“擺款”、“臭臉”的印象，貼上“滿肚子的心思”、“沉鬱的腹黑者”等負面標籤，還可能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除了禮節性微笑，還得因應不同場合和對象而練就不同笑容：傻笑、甜笑、媚笑、諂笑、喪笑、嘲笑、訕笑、譏笑、苦笑等。只是，要在眾多笑容中靈活自如地切換並非易事，因為笑這個動作通常是自發而為，箇中表達卻充滿社會意義，隱藏許多微妙含義，不恰當的笑容會招致難以想像的麻煩，正如電影《失蹤罪》裡，只因丈夫在一場尋找妻子的記招上莞爾一笑，幾乎被斬釘截鐵地指控為虜妻殺妻的幕後黑手。

    笑與不笑也這樣累人，難怪有人艷羨嬰孩幼兒，除了基本生理需求，沒有什麼心理負擔，純粹得不得了。畢竟成年人的世界不乏滑稽荒唐兇殘醜惡虛偽愚昧，笑容的成分倍加複雜，既有心口不一的妥協、屈就討好的卑微，又有人微言輕的無奈，更有欲語還休的無言。嘴角咧開不見得就是發自肺腑的歡喜，小丑總是滿臉笑意，背後的酸楚與苦澀卻鮮有人知。可以笑的話不會哭，這句歌詞早有提示，職場前輩更親自教路：可以笑的話，不要嬲，不論腥風血雨或刀光劍影，保持笑容，才是修煉的最高境界。據說辦公室是最佳練兵場，笑意盈盈同樣可以寒光閃閃——這是社畜們在淚與痛中得出的啟示。

    話口未完，此刻領導正向大家眉飛色舞地分享他口中的趣事，儘管已聽過好幾次，但環顧四周，同事們無不齜牙咧嘴。有人掩嘴暗笑、有人開懷大笑、有人甚至笑得前俯後仰，真有那麼好笑？你不禁深深懷疑，但想起自己拙劣的表情管理技巧，唯恐被貼上低情商的標籤，只好跟着大家一起笑出聲來，笑着笑着，竟不自覺地笑出一滴悲愴的淚。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