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麵包捲
我討厭自己的好奇心，多希望能回到幾分鐘前，多希望沒有因為好奇心作祟而走去宴會廳。今晚，我約了朋友在四季酒店吃飯，計程車停在大堂門前，我付了錢便下車，看到很多車輛在等代客泊車，心想這裡一定有宴會。給酒店的保安看了健康碼後，便走進去了……
大堂的一旁放着一張指示牌，上面寫着一個熟悉的英文名字。我猜想：“應該不會是他吧？這只是一個普通的英文名字，同名的也有很多人。”
我想證實這不是他的婚禮，於是毫不猶豫地走上了那條寬闊的樓梯。我去到第二層，到達了宴會廳，看到了充滿着粉紅與白色花朵的婚禮佈置，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笑容，那裡的人完全沒有留意到我這個陌生人，他們各自陶醉在這浪漫的氣氛當中。
再向前行，我看到了那對新人的婚紗照，我站在那張照片前發呆。照片裡的人幸福得很，幸福到讓我心痛。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拍的婚紗照，也許是瑞士，也許是澳洲，他曾說過我不認得任何一個國家。
眼前的這張婚紗照，有一對相愛的戀人站在如詩如畫的天然背景前。那裏有草地，有藍天，有白雲，還有他們真摯的愛情。我聽到遠處有人說：“我們快和新郎新娘拍照。”我不敢回頭看，我避開那把聲音，想要躲開他們，我逃離得遠遠的。我飛快地離開了宴會廳，因為我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再與我無關。
曾經無知的我，以為布拉格是中東的某一個城市，直到他說我們去布拉格拍婚紗照。那時，我還問他：“我們是要拍中東風格嗎？”
他瞪大眼睛問：“什麼中東風格？”
“布拉格不是在中東嗎？”
他捧腹大笑：“布拉格位於歐洲。”
“布拉格位於歐洲？”
“就算你地理不好，至少也有聽過周杰倫的歌吧？他很多MV都是在布拉格拍的。”
“哈哈哈。”我有點以笑遮醜。
那年的夏天，他真的帶我去了布拉格拍婚紗照。布拉格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教堂和博物館，還有很多以中世紀美景為主的景觀。我們當時住在老城廣場的一間酒店，以為酒店會很殘舊，沒想到很整潔漂亮。雖然不及澳門那些大酒店那麼金碧輝煌，但會給人一種溫馨舒適的感覺。
那天晚上，我們就在酒店附近隨便找了一間餐廳吃飯，明天一早便要準備拍婚紗照，點半化妝師便會來到酒店幫我化妝。我們吃了晚餐後，很早便休息了。隔天早上，化妝師帶着一個牛油果的三文治來敲門。
“早！我還沒吃早餐，你們應該不介意我邊吃早餐邊幫你化妝吧？”
“當然不介意。”我笑着回答她。
她說她是第一次來布拉格，她很喜歡這裡。她形容布拉格是一個童話的國度，美得讓人一見鍾情，只要來過一次，一定會讓人畢生難忘。我非常同意她這句話，只是當時的我不知道令我難忘的不是布拉格，而是和我一起來布拉格的那個人。
經過了兩個小時，我的妝髮終於完成了。我要穿上我的婚紗準備出去拍照。他溫柔地撥開我的頭髮，慢慢地幫我把婚紗上的拉鍊拉上。我們當時就站在一面鏡子前，看着鏡子前的我們，覺得這是我們最甜蜜的時刻，我多想把這一刻永遠留住 。
一大清早，街上沒什麼人，只有昨晚喝醉了的幾個人躺在街上。
攝影師經常來歐洲拍照，他提醒我們：“歐洲的酒比水便宜，所以肯定是喝酒的。如果你們見到地上有一灘水，記得要避開，歐洲很多廁所都是要付款的，所以很多人都不會上廁所。”
我和他看着彼此笑了笑，然後一起回答：“好的，我們知道了。”
那天我們主要拍攝的場地在老城廣場附近，走路就可以了，不用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早上天氣還是很涼快的，我們很快便到達查理大橋。在美不勝收的查理大橋上，能看到夢幻的布拉格城堡，像是從童話書中走出來的景象。
“你們站在這裡。”攝影師拿起相機調整一下位置。
化妝師識趣地拿出粉餅，幫我印一下我臉上的油，再幫我整理一下婚紗。那時，攝影師拿出一條白紗，他說：“等一下我們拍照的時候，新郎掀起頭紗。”
我們剛開始有點尷尬，攝影師卻在這時跟我們聊起天來，他問：“你們倆怎樣認識的？”
我說：“他想追我，所以問我朋友拿了我的 ICQ號碼。”
他馬上搶着說：“不要聽她亂說，是她想追我，她問朋友拿了我的ICQ號碼。”
攝影師回答：“誰追誰都好，反正你們在一起就是了，重點是你們透露了年齡，用的是ICQ，化妝師妹妹只有二十出頭，我猜她一定不知道什麼是ICQ。”
我倆大笑起來，就在這時，攝影師便拍下了我們最真實的樣子。我們站在查理大橋上，背着布拉格城堡，他掀起我的頭紗，深情地凝視着我。那個時候，我們是深愛着彼此的，所有的笑容都是為了對方而笑的。
接近中午時，天氣越來越熱，幸好我穿的是露肩的婚紗，我不覺得熱，反而是辛苦了穿着西裝的他，還有拿着無數攝影器材的攝影師。他們兩個大男人都熱得出了很多汗，化妝師一直幫他擦汗和吸臉油 。穿着高跟鞋走路不方便，所以除了在拍照的時候，我都是穿着舒服的平底鞋的，他還很貼心地幫我拿着我的高跟鞋。
我們的拍攝在傍晚就結束了。累透的攝影師說：“我們先回酒店了，明天一早就幫別的客人拍照，你們好好享受在布拉格的時間，我回到澳門後，再把照片發給你們。”
我們和攝影師、化妝師道別後，便在老城廣場隨便走走。我是一個非常隨心的人，很多事都是跟着感覺走，去旅行也是，我也是從來不上網做功課的，他卻相反，每次我們去旅行，他總是事先上網找很多資料，哪裡有好吃的，哪些地方是一定要去的，他都一定會先查好。也許我就是知道他一定會查好，所以才這麼放心地跟着他。
他牽着我，看着手機說：“我們去吃那間很有名的烤麵包捲的店。”
“什麼是烤麵包捲？”我疑惑地問。
“麵包捲也稱為玉桂捲，是捷克的傳統甜點。麵包捲的麵包都是烤得酥酥脆脆的，然後在外層裹上糖粉和玉桂粉，麵包捲充滿着玉桂的香味，再配上冰淇淋一起吃。”
我光聽他這樣說就快要流口水了。
他點了兩種口味，一個是搭配着香草冰淇淋的，另外一個是搭配着巧克力冰淇淋的。
他知道我比較喜歡巧克力口味，把巧克力的先遞給我。我先嘗了一小口的麵包，覺得好吃極了，外皮酥脆，裡面則是非常軟嫩。雖然平常不是特別喜歡吃麵包，卻特別喜歡這個味道、這個口感。
當時的我，覺得這好比天上的美食一樣。好多年之後，我獨自再去布拉格旅行，再次吃到這間店的麵包捲，卻再也嘗不到同樣的味道了。
我們愉快地結束了布拉格之旅，回到澳門繼續平淡的生活。就是因為平凡，所以承受不了任何的風波。有一天，他和同事一起吃飯，喝了點酒，我便去了他家照顧他。他洗了澡便睡着了。
凌晨一點多，他的手機響了，我本來沒打算看的，但之後又響了幾次，我便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機看看到底誰這麼晚了還找他。結果看到他的前女友發了幾個信息給他。
我認得她就是他的前女友，是因為我曾經偷看過他在臉書裡已經隱藏了的照片。那個女生首先發了一句：“我想你了。”之後就發了：“我們明天見。”再發了一句：“不能讓你的女朋友知道。”
我馬上發了瘋似的，把已經在熟睡的他叫醒。睡得朦朦朧朧的他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我讓他看他的手機。
“我哪知道怎麼回事？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
當下的我氣瘋了，立刻換了衣服便離開他的家。
他追上來，試着解釋清楚，但是我沒有聽。
因為這件事，我們分開了。身邊很多人都叫我不要意氣用事，他們都說那幾句話又不能代表什麼，都快要結婚了，就算了吧。就正正因為我們快要結婚，我才不能忍受，我不能接受我的愛情、我的婚姻是有缺口的。每次我閉上眼，都會回想起那時我們在布拉格的情境，那個時候的我們真的好幸福，但每當我睜開眼睛，我知道就算我們繼續在一起，都沒辦法再次相信他，所以只能自己一個人往前走。
我和他始終都要分別走向屬於自己的路，所有的愛情都是經不起考驗的，所以別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愛情會跟別人不一樣。
我們已經分手了一段時間了，某一天，臉書提醒我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心想：“他的生日哪是今天？明明是一月十九日。”便忍不住打開他的臉書，自從分手之後，我便隱藏了他的所有資料，就算他更新，我也看不到。
我看到他的照片時，才發現臉書是沒有錯的，是我記錯了。他的生日確實是在一月十七日而不是十九日。原來我曾經覺得多麼重要的日子，總有一天，也會忘得一乾二淨。我看到了他和他太太的照片，與我在四季酒店宴會廳看到的照片是同一個人。那個女人親暱地依偎在她身旁的他。後來他娶的不是他前女友，而是這個我在熒幕上看到的清秀女孩。究竟那晚前女友所發的信息是什麼意思？到底那時他們是不是還有聯繫？我都不想探究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助養了一個西藏的小男孩。那天，我收到了他親手為我們做的兩件小禮物，是兩條用佛珠串起來的手鍊。
我想過把這兩條手鍊都歸於自己，但想想這樣好像有點太過自私，便鼓起勇氣打了電話給他，約他出來見面。電話的另外一邊傳來了一把多麼熟悉的聲音。他約在我公司附近的一間新開的咖啡廳見面，那間咖啡廳是澳門唯一一間可以吃到麵包捲的地方，很多人會慕名而來。我曾幻想是不是他想向我暗示什麼，是不是他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留戀？
分手後，我沒想過我們還會見面，但這時，他卻坐在我的對面。
他看起來依舊親切。我留意到他手上的婚戒，他也沒有嘗試過要隱瞞着他已經結婚這個事實。
服務員禮貌地問我們需要點什麼時，他說：“我想要兩份麵包捲，一個香草口味，另一個是巧克力口味。”
我以為他已經幫我點了，所以我只點了一杯熱拿鐵。
服務員端上兩份麵包捲時，他向服務員說：“請你幫我打包這兩份麵包捲，謝謝。”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太太一直很想吃這間咖啡廳的麵包捲，但是一直沒有機會，我想帶回家讓她嘗嘗。”
我微笑看着他：“我覺得這間的麵包捲做得不錯，希望她會喜歡。”
那一刻，我是發自內心地替他們開心。他曾經帶我去了一次浪漫的童話國度，給了我一段童話般的回憶，那份回憶我會一直埋藏在心底裡。回憶總是美好的，但畢竟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我們都吃人間煙火，總是要過粗茶淡飯的平凡日子，童話不存在於真實的人生中。現在這些已經是屬於他們倆的幸福小日子，而我只是個無關痛癢的局外人了。
我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麵包捲，準備帶回家給他太太吃的時候，才發現我懷念的不是那一份麵包捲，我懷念的是那份我曾感受過的溫暖。
賴 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