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檻上”的詩情
嚴飛曾在《城市的張望》一書中提到“門檻上的人”這一觀察香港社會的角色。所謂“門檻上的人”,指的是“站在門檻上,一隻腳踏在裡邊,一隻腳踏在外邊。倘若兩隻腳都站在門檻的外邊,隔着牆說三道四,難免信口胡說;倘若兩隻腳都在裡邊,往往身陷其中,既不能看到全貌,也不能道出個中的要害。只有身在其中又在其外,既是某個事件的親歷者又是觀察者,才可以擁有雙重的批評特權,在相容‘本土’、‘外地’的基礎上,更好地觀人所不察的細節,發人所不覺的憂思”① 。這種“間性狀態”很適合描述《鏡湖詩思——澳門原創詩歌選集》一書的作者群“張望”澳門的視角。
入選此詩集的作者大多來自澳門地區的各大高校。在他們筆下,澳門既不是外人眼中罪惡的淵藪,也不是本土居民愛深責切的故土,而是一個值得尋味的詩意寶地。魏慧萍擅以本土風物入詩,在觀音像與媽閣廟中領悟人生的慈悲與至純,頗有破除我執之智慧。趙海霞的繆斯靈感多源於在澳生活時的所見所聞,登大潭山、中秋望月、與朋友相聚等旁人只道是尋常的舉動,卻成為她“情動”之起點。朱叢遷的夢境細膩悱惻,且必定有雨,這或許和澳門的潮潤天氣密不可分。
實際上,澳門著名詩人懿靈對這種“間性狀態”早有“發明”。在《流動島》(一九九○年)的後記中,她不無悲觀地說道:“澳門人是流離的,這裡多的是過客……整個島是流動的,流動的島不但向外流,還有以內圓心為目標的不斷向內倒流的特性。”② 這是本土作家特有的焦慮。在《鏡湖詩思》中,我們看到的是詩人對這種流動性的正向肯定。無論是張洪明《赴澳履新有感》中的豪邁詩句:“此身往後無遺憾,氹仔從今有我家”,還是吳惠《心隨你動——獻給澳門的情詩》中的婉約抒情:“讓我最害怕的是/當我終於決定要離開你的時候/會不會忘了把心帶走”,均表明跨界行走或已成為他們人生的常態。
不難發現,《鏡湖詩思》是一本“學院氣息”濃厚的詩集。這可作兩方面的理解,其一是學者的理趣。在《澳門吟》一詩中,張洪明選取與澳門有關的多個別稱,作了一首結構精妙的迴環體,原因乃其“蟄居路環”,讓人會心一笑。其二是詩體的多元。鄭應峰左右開弓,舊詩與新詩信手拈來;楊凡寫作的詩歌類型花樣迭出,跨語際和跨文化的價值自在其中。
澳門是一個出版自由的地方,因此,詩意的流淌也是自由的。四十年前,香港詩人何達赴澳開講,在座反應熱烈,令他感慨“澳門是個詩城”。這番帶有鼓勵性質的話語讓數代澳門詩人為之努力,個中的信念與堅持使人動容。二〇二一年,澳門科技大學的詩集專案立項成功,經兩年籌備,終於出版《鏡湖詩思》一書。此舉既借助了“詩城”場域之便利,又續寫了“詩城”傳統之榮光,不可不謂相得益彰。
這片供人詩意棲居的福地向來不乏虔誠的歌者,正如魏維在《南方鐵杉》中所沉吟的那樣——
我匍匐在你的腳下
撿拾
一粒種子
一顆慈悲心
註:
① 嚴飛:《城市的張望》,中信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二〇一七年版,第三頁。
② 懿靈:《流動島》,詩坊一九九〇年版,後記。
澳門科技大學講師 霍超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