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葉窗之夢
下班後交換到職原因,當然算敦親睦鄰,何況這位親和的女生,座位就在附近。她刻意留整齊的妹妹頭,髮色烏黑,每一根頭髮都等長,找不出雜文,真是聽話的“妹妹”。
我能有什麼理由呢?財管系畢業後不務正業,跑來傳播公司應徵編劇,在聽說這個圈子很肥。妹妹頭抬了抬下巴,暗指負責企劃的張姓公關,小聲說:“要幹到那個位置,才能賺大錢。”
公關位階不高,上頭主管好幾位,“怎麼會呢?”我不小心說得太大聲,還好這句話沒頭沒尾,沒有人聽懂,她仍小心比了“噓”,“許多藝人要上節目,都要送錢、送禮疏通。”
張姓公關雖然還有主管,實則直達高層,這解釋了為何她總能進入製作人辦公室,拉下百葉窗密談,以及藝人來了率先接待,而跑腿買咖啡、張羅點心,常是妹妹頭。這些雜項有時候可以請款,有時被否決,妹妹頭搖頭說不介意。
除了傳聞中,綜藝職缺很肥之外,我跟妹妹頭坦承,求職不順,投遞天下雜誌應徵編輯、安侯會計師事務所應徵查帳,沒一個有回音,編輯與查帳員屬性天差地遠,妹妹頭的劉海沒有遮擋腦袋,瞪眼提問。我被問得羞愧,總覺得自己那個也會、這個也行,卻沒一樣精。
她幫我歸納原因,“一是賺錢,再是工作磨練……”我感激點頭。妹妹頭跟我不同,她懷抱野心應徵場務,燈泡壞了、該買便當、節目需要道具,都能張羅到位,有一次還把數十位幼稚園學童,找進攝影棚錄影。她說她的職務很棒,能認識明星以及製作人,“說不準哪一天,他們看出來我有成為頂級藝人的潛力。”
極可能她汲取目標、成為藝人這事,太過顯明,被當作籌碼應用,便吃定她了,所以她小錢小事不斷吃虧。我能做到這個程度嗎?我存疑,男人與女人、脆弱與堅韌,至少我跟妹妹頭是一組對比了。
我還沒有提妹妹頭的模樣,她五短身材,除了頭髮頂級,矮胖下半身、寬闊上半身,我都不禁勸她不要作夢,但趙傳《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適時變成補氧機,我常聽她哀嘆工作好累,邊哼着歌,趙傳這首成名曲成就他自己,也成為妹妹頭的聖經。
正說着話時,公關喊了她兩聲,她拉開座椅,寬厚的後背這時裝了彈簧,倏地起立,“我在這、我在這……”她招手小跑步而去。妹妹頭已經待滿五年,但從她被差遣的頻率、喊她的語氣,都彷彿還在試用期呢。
我離職第一年,依然應邀同仁聚會,唱歌、用餐,妹妹頭很自然坐我附近,手肘撞了我一下,目露輕藐。我皺了皺眉頭回應。她責怪我沒能堅持,我淡淡吁嘆,掩飾心虛。絕對不是唱到《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而該類似文章《三百六十五里路》的朝氣曲目,妹妹頭簇擁到張姓公關,一起高唱的同時,還能利用伴奏空檔,幫忙倒茶、添加零食。
她歪着頭朝我微笑,我坐在對面看得清楚。我知道她意思,她放棄藝人夢想,繼而去找一扇可以拉下的百葉窗。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