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偶拾

    內科門診的羅生門

    “誰還未測量血壓的，看醫生前請過來測量血壓。”黎姑娘趁由診室出來的間隙，對着坐滿候診間的求診者大聲提醒。

    “姑娘，我等咗成個鐘啦！還未到我？”有求診者站起來揚起覆診紙滿臉不耐煩。

    黎姑娘望望隨診紙，再看看手上的名單：“李先生，下個就到你了，測量血壓未呀？”

    “等咗個幾鐘頭啦，當然測咗啦！我號碼係E09，等了好久都沒叫號！前一個E08入診室那麼久還不出來？霸住醫生咁耐阻住晒！”正不滿地大聲嚷嚷的李先生，忽聞“李自思，李自思，請入三號診室”，來不及隱去臉上的不滿，忙推門進入診室。

    “至莉，你快去上班吧，我可以自己慢慢排隊取藥的。”求診者E08老婦人坐下，對整理着一大疊藥單、化驗單、檢查單、預約單的陪診年輕女士道。

    “媽，不用着急，我有取‘隨診者時間證明’的。這次所有問題問個一清二楚，不枉請假陪您來一趟。柯醫生真係好好人好有耐心！”至莉女士將“隨診者時間證明”從一大疊單中抽出來放在最上面。

    臉上相當滿意的母女倆剛離去，求診者E09李先生就自診室出來了。

    “化驗結果正常，控制得不錯，就可以快到不用五分鐘完成診症嗎？”

    “要是有充裕的時間，誰不想多給病人說幾句話呢！自己中途還去過廁所，可憐的柯醫生，一分鐘沒停，水也不敢喝。”看盡各種求診者無數次啪啪打臉後變得冷漠不多話的黎姑娘，本想小心安慰輕聲解釋的，望望牆上的掛鐘，已然十二點過半，還有九個病人呢！又不能準時下班了，心裏嘆氣：“每位求診者都想細心的多叮囑幾句，一位多花三分鐘，積累到後面就會拖時間，前面病人嘴裏認真負責的好醫生，就會變成後面病人嘴裏拖沓誤事的醫生。”望着一臉不滿意的求診者李自思先生的背影，黎姑娘不敢說啥，只能再變啞巴：“罷了，妥妥的出力不討好，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裏吞。”

    婦科病房的眼淚

    三個月前，踏出走廊盡頭最後一間單人病房，崔醫生輕輕搖搖頭：“唉，該漂亮女強人孕媽終究和試管嬰兒寶寶沒有緣份。”深深吸一口氣，振作起精神。巡房到尾聲了，忙碌了二十四小時，以為可以回家倒在床上踏踏實實睡一覺了，現在得要去為女強人孕媽進行終止妊娠手術。

    今天上午崔醫生門診。待接診結束要離開時，孕媽的先生特意找到崔醫生，說她茶飯不思，又不去公司上班，整天躺在床上發呆，問可否讓她入院調理下。想了想，崔醫生致電與值班醫生確認床位不緊張後，就與值班醫生講了該孕媽的情形並讓其收治入院。

    下午門診結束後、下班前，崔醫生上病房去看看她。

    又是走廊盡頭最後的那間單人病房。

    已過去三個月了，可還是一眼看出，她還沒有走出陰影。

    看着她的眼睛，崔醫生柔聲緩緩道：“作為一名有經驗的醫生，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作為母親，你已經盡力了，真正做到了能做的一切，超過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孕媽。不應有遺憾，這不單單是錢的問題，你也是在消耗自己的身體和意志，拼到了最後一絲機會，你可以問心無愧，你對得起寶寶。”

    女強人終於都忍不住眼裏的淚水……崔醫生起身抽紙巾遞給她，輕輕步出病房。

    嗯，“偶爾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崔醫生對這醫者之座右銘深深認同：醫生對病人的鼓勵和認可是非常重要的，她們陷入的迷惘、委屈與自責，可能因為醫生的一句話，徹底放下。

    產科的新手爸爸

    交班前，朱姑娘最後一次巡視病房。

    踏入治療室旁的病房，看到嬰兒車裡的寶寶全身裸着，屁股大腿間滿是便便，爸爸不緊不慢的擦拭着，媽媽撐坐在床上一臉不爽，眼瞅着就要發火了。

    朱姑娘趕緊拉過薄被蓋上寶寶，安慰道：“別着急別着急，都是新手第一次幹這事兒，手忙腳亂一點可以理解。”想到這對新手爸媽的家人都不在本地，便問：“對了，你們沒請個月嫂幫忙嗎？”

    新手媽媽說：“我們請了啊，但月嫂怎麼能取代爸爸的角色呢？我就是想讓他體會一下為人父母的感覺。”

    朱姑娘笑了：“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這才哪到哪呀！以後你們會發現，寶寶在肚子裏的日子才是最省心的時候，越長大越操心，一輩子也忙不完的事，現在只是毛毛雨。”

    新手爸媽愣了愣。

    朱姑娘續道：“如果有條件，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做。月嫂照顧孩子還是有經驗一點，寶寶剛出來的時候，是最需要她們幫忙的階段。後面自己慢慢熟悉了，就不用花那麼多錢了，你們越早用上月嫂性價比越高。再說了，為了換個尿片就要忍不住發火，那以後生氣的事兒多着呢，半夜餵奶、飲食習慣、親子活動、學習教育，有分歧要吵架的地方比比皆是……淡定，一定要淡定。”

    “我只是給個建議啊。讓你老公回家收拾一下，做好後勤保障，把月嫂叫過來，把最困難的幾天度過，對大家都好。”朱姑娘利落幫新手爸爸清理妥當寶寶，微笑着望着新手媽媽。

    新手媽媽撇撇嘴：“回家，他怕是撒歡打遊戲去了。”

    “男人，在當父親的那一刻，才會真正的長大，會有責任感和使命感。”朱姑娘拍拍新手爸爸的肩膀：“這是他的孩子，你是他的愛人，要相信他！”

    新手爸爸使勁點點頭。朱姑娘和他相視一笑，轉身離去繼續巡房。

    產科急診的怒懟

    崔醫生接班後剛欲坐下，就來了個停經十二周的留着清爽齊耳短髮的孕媽，先生陪伴着，看着兩人應是勞動工薪階層。

    “之前啥檢查都是正常的，剛才晚飯時不知怎的突然覺得下腹部這裡牽扯着痛。”孕媽帶着絲絲焦慮撫摸着腹部。

    問了問孕媽的早孕反應情況及簡單評估檢查後，崔醫生道：“要排除一下胚胎停育的可能。”隨即引領着孕媽到隔壁檢查室做超聲波掃描。結果，一如崔醫生心中所料，一個少見的不幸情況發生在齊耳短髮孕媽的身上。

    崔醫生輕聲細語地詳細解釋一番，孕媽眼睛紅紅地沉浸在傷心中，丈夫滿臉失望，兩人都有點茫然不甚明白。

    崔醫生只好換種說辭道：“……你們要有信心，這種情況就像種莊稼，有的秧苗夭折了……來三次正常月經就可以開始下一次備孕。”

    孕媽掏出紙巾默默拭淚。

    丈夫沒有看孕媽，連身體語言都沒表示一下，不停的問是誰的原因，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懷孕。

    “我覺得你這麼問不對！你老婆是人，不是生育機器，突然發生這情況，她的思緒還在痛苦委屈、恐慌不解之中，你現在需要做的，是幫她度過這段困難時期，而不是糾結啥時候能再來懷一次孕。”剛剛做了外婆，還有半年就要退休的黃姑娘忍不住了怒懟：“理論上，她的身體三次正常月經即可，但她的心理呢？”

    出名溫和好脾氣的崔醫生忍不住接着道：“是呀，她有沒有膽量和信心開始下一胎，這需要你的呵護和幫助！你這時候越心急，她的負罪感、痛苦、迴避心就越大，你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她自己走出勇敢的一步。”

    孕媽含着淚的眼裏滿溢感激。

    醫者仁心醫乃仁術，醫學是有溫度的科學。

    醫院門戶：急症室

    晨晚班交接更時間。

    一中氣十足大大咧咧的婦人癱坐在分診處椅子上。

    “太太，哪兒不舒服？”分流護士一邊為其測量血壓一邊問。

    “我被車撞了！”婦人氣衝衝地說。

    護士神經馬上緊繃：“撞到哪兒？你是行人還是司機？曾否昏迷不醒？有否頭暈嘔吐？有冇報警？”

    停頓十數秒，婦人一臉沒好氣地道：“我身體冇被撞傷，我是被嚇到心理受傷，得唔得！”。

    午飯時間。

    一滿臉焦急的母親帶着穿着校服的兒子來到掛號處，指着兒子臉頰上散着的數粒綠豆般大小的暗瘡機關槍般訴說：“這是他第三次長暗瘡了，他一踏入青春期，我們就不停煮清涼燙水給他喝了，還是長，我們害怕他變得滿臉暗瘡一臉痲子豆印的樣子……他下午下課後還要去補習班，晚上要很夜才回家，星期六日又有其他活動……等下還要趕回學校上課，可不可以叫醫生趁午休通融通融給他看看處方些藥膏藥物……”

    一臉青澀的小男生倒是垂下眼，滿臉通紅一聲不哼。

    每忙完一輪，總是瞅住間隙與護士說笑一翻輕鬆一下的譚醫生剛說：“不用氣餒，一百個中總有幾個是真正急症的！”

    話畢，診室走進來一個臉色鐵青的中年男性，大汗淋漓，工作服已然濕透，看得出正忍受住身體極大的不適。

    他卻只道：“沒什麼，久不久就胸口不舒服的了，忍一忍就過去了，但今天實在痛得厲害，拜託醫生快些給我一些止痛藥，我還要趕回去工作！”

    譚醫生意識到他情況不妙，囑咐護士測完血壓，立即親自帶他入內做心電圖檢查。

    果然，為急性前間壁心肌梗塞！

    “啟動心梗綠色通道！”譚醫生立馬起身行動。

    分流護士暗暗深呼一口氣：急症室壓力之大可想而知，縱使明白潮水般不斷一波波湧至的求診者很多都為濫用者，也需時刻保持警覺，以免出現真正的“漏網之魚”！況且，急症室是醫院重要之門戶，對任何求診者都不能有任何怠忽之處也。

    聽    濤